江白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闭眼,闭气。所有人。”
好可惜,看不到白榆俊俏的身姿了。云轻有些遗憾,乖乖地闭眼闭气。她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现在一闭眼睛,霎时间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
再醒来时,云轻感觉自己好像在码头扛了一百年米袋那么累。
身体透支到了极限,骨头痛,头痛,脸也莫名其妙的痛。她呆呆地看着帐顶缀的东珠,想到脸好像确实受伤了?
只因她平时从来不受伤,所以脸上的伤口就容易下意识忽略。
她抬手摸了摸那道剑伤,这会儿已经不流血了,不知被谁涂了药膏,清凉凉的有些滑腻。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窗户发白,室内还有些昏暗。云轻起身下床,倒了碗茶水,一边喝一边走到窗前推窗看了一眼。
秋海棠后面躲着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朝霞如织锦一般堆在天边。
她走出房间,来到花厅,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花厅里坐着两人一猫。
小黑猫正两只后脚站在桌上,一只前爪按着程岁晏阔挺的肩膀,另一只前爪猛扇他的脸。
一边扇耳光一边骂道:“都说了老子不吃鱼!不吃鱼!不吃鱼!”每说一句“不吃鱼”,就扇他一耳光。
程岁晏被小猫柔软的爪垫子拍脸,他不仅不疼,还觉得有点好玩,所以被扇了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道:“不吃鱼,那我给你抓老鼠去。”
辞鲤噼里啪啦又扇了一通:“你才吃老鼠,你全家都吃老鼠!”
浮雪笑嘻嘻地看他们闹,忽然朝门口说道:“师姐。”
云轻背着手笑了笑。一笑,脸上伤口渗出血珠儿,牵扯出一丝疼痛。
她掏出一方手帕,一边迈步往花厅里走,一边用手帕胡乱擦了擦脸,然后捏诀清理掉手帕上的血迹。
走进花厅后,她说道:“你们继续。我看岁晏还挺享受的。”
“蠢货。”辞鲤骂了一句。
浮雪看到师姐脸上的伤口,眼圈一红。
云轻挑眉:“怎么了?”
“师姐,你这里,连白榆都治不好。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多大点事儿。”云轻满不在乎道,想了想,她安慰浮雪:“要是真留了疤,我就在这地方刺个青,纹个花绣,你说纹什么好?”
浮雪听师姐这么说,也稍稍宽了些心,思索了一下说道:“纹朵花吧,或者纹个漂亮的蝴蝶。”
程岁晏插嘴道:“纹一把剑也行,一定很飒爽。”
云轻点头道:“都不错。”
辞鲤说:“要我说,不如纹个蟑螂,你跟人打架时,对手一看到这么恶心的东西肯定会分心。”
“你这小猫,嘴怎么这么毒,我让你知道我的手段。”云轻一边说,一边狞笑着把辞鲤推到桌上。
“神经病,干什么!”
“嘿。”
云轻把它翻了个身,对它上下其手地摸啊摸。
揉揉脖子,扯扯耳朵,捏捏爪垫。
早就想这么干了。
程岁晏和浮雪也笑嘻嘻地加入,一下子六只手在它身上乱摸,辞鲤怒道:“住手!住手啊你们!混蛋,摸哪呢!”
辞鲤只刚恢复了一些修为,方才为了省些力气就没化人形。现在想化也来不及了,它正躺在桌子上被三个人乱摸,突然变人形的话只会更尴尬。
江白榆拖着个人走进花厅,见他们胡闹得厉害,辞鲤都气出喵叫了。
他摇头笑了笑,“没个正形。”
第59章 活傀儡 “白榆,到底什么是活傀儡?”……
三人于是停下来, 都看向江白榆抓着的人。
那人被他推倒在地上,正是企图袭击云轻的男人。
云轻往椅子上一坐,不无遗憾地对江白榆说:“昨天都没看到你是怎么抓他的。”
浮雪说道:“师姐, 我们也没看到,白榆让我们睁眼的时候, 这人已经摔地上了。”
程岁晏补充道:“是啊,而且我们都中毒了, 白榆抓完人还要一个个给我们解毒……
那支孔雀翎着实可怕, 我们明明都闭眼闭气了,皮肤沾上还是中了毒, 动都动不了。”
云轻指指地上的人, “现在轮到他动不了了。”
江白榆点头道:“嗯,他中了我的定身符。”
浮雪说道:“要用真言咒审问他吗?说起来,咱们修为是比他高的吧?”
辞鲤:“笑死,’咱们’。那我和一心子绑在一起可以把你们所有人当蚂蚁玩弄。”
程岁晏说道:“你也知道一心子?”
辞鲤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珠转动, 往云轻的方向看了一眼。
云轻听到“一心子”这个名字时, 面上倒没什么异常。她指了指地上人说道:“在审问之前, 咱们买定离手, 猜猜这个人是华阳派的谁。”
程岁晏:“好啊,你先说。”
云轻:“我猜,是秦染情。”
程岁晏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 “好,那我猜的刚好也是秦染情。”
浮雪连忙说道,“我跟师姐一样,我也猜秦染情。”
江白榆笑着看了眼云轻,“我也一样。”
那人沉默良久, 看向云轻,问道:“为什么会觉得我是秦染情?”
“首先你肯定是华阳派的人,因为我下山之后交手过的人不多,这些人里能怀疑我是金刚道的,只有俞北亭。
你煞费苦心引导我们来玲珑城的目的,无非是希望我们调查地魂一事,同倾城子为敌,借他之手除掉我们。
当然了,可能金毛犼也在这个计划里,两个实力强大的邪修坐镇在此地,我们又是一群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撞上邪修、被邪修弄死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从这个角度来讲,你的计划其实算很周密了。
所以,当我们已经杀掉金毛犼、又扬言要离开玲珑城时,你怕倾城子放过我们,于是迫不及待地透露线索给我们,希望我们主动找到他,这是你露出的最大破绽。
言川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不止一两个,能在他们的层层照管下跑去府库,在府库里那么多东西中准确地找到这个关键的线索,又在府库小厮的眼皮子底下拿着证据跑到我面前。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傻子能做到的。你控制不了一个傻子,除非,你变成了他的模样。
我们战胜了倾城子,使你感到意外,大约江病鹤本人也想不到,我们不仅能在倾城子手里活下来,还杀了他。
你虽然觉得意外,但是看到我们和倾城子交战后遭受重创,觉得这也是难得的机会。所以你想趁着我们虚弱之际结果了我。
你只身前来就说明,华阳派的主要计划只是引导我们和倾城子对抗,对于和我们的正面冲突,你们准备并不充分。
既然是暗中引导一切,那么来执行这个任务的,最好是一个能够随机应变的人,如果能千变万化那就更好了。
我想,没有谁比华阳派的掌门夫人、修无相道的千机仙秦染情更合适的了。”
云轻一口气说了这些,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只派你一人前来执行任务,多少有些考虑不周。如果我是江病鹤,我一定会多派点人来,咱们华阳派又不缺人手。
除非……江病鹤有他的顾虑,他怕太多人来,会暴露华阳派的身份。让我想想,难道是怕白榆知道?”说着,看向江白榆,“你们这父子关系可是够复杂的。”
地上的男人听罢她的话,勾着唇角微微一笑。他轻轻抿着嘴,笑不露齿,眼波横飞,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出现在一个面貌平凡的人脸上,显得很违和。
紧接着,他的脸变了。皮肤变得白皙,五官变得柔和
,鼻梁变得高挑,眉毛变得纤细秀美,眼睛变得明亮水润,嘴唇变得饱满嫣红。
与此同时,身材也变了。方才那一身男装此刻挂在身上便显得过分宽松,却又遮掩不住她玲珑曼妙的曲线。
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程岁晏嘴巴一张再张,他感觉自己以后可能会对美女多少留点心里阴影。
这女子红唇微张,皓齿半露,轻声说道,“其实你说错了一点,对于你,我准备还是充分的。只可惜,却料算错了我自己的儿子。”
她说着,看向江白榆,目光里有不解,有痛惜。
江白榆神色冷淡,端起茶碗,轻啜了口茶水。
秦染情眼圈便渐渐变红,千言万语,都蕴含在她眼眶里那层要落不落的泪花里。云轻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什么叫“我见犹怜”。
秦染情终于把泪水逼回,她深深吸了口气,柔声说道:“榆儿,跟我回家吧。你阿爹想你了。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江白榆视线垂落,眼睛盯着清澈的茶汤,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回去?”
秦染情似乎是被这讥嘲的一笑刺了眼睛,有些意外地怔了怔,随后问道:“白榆,你果真……爱上了这个女子?”
说着,看向云轻。“这个女子”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是啊。”
云轻心脏猛地一跳。
“你为了她,竟然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要了?!”
秦染情用一种失望和愠怒的目光看向儿子,然而她似乎又无法控制对孩子的包容,最后只好压下怒意,轻声说道:
“听话,白榆,跟我回去。你要相信,天下没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我和你阿爹,真的是为你好。”
江白榆放下茶碗,这才抬眼看向她。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们为我好的方式,就是把我做成活傀儡吗?”
这句话,好似在寂静的大地上猛地炸开一片雷响,在场众人,包括那只猫,都震惊地看向他。
最震惊的莫过于秦染情。
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微张,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像一幅静止的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