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轻皱了皱眉,答道:“山神已经被我杀光了。”
“那我爱哥还是变傻了!”
“你二哥变傻,跟山神没有关系。”
哭声止住,楚言禾愣愣地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两百七十年来,玲珑城每天丢一个地魂,这不是山神干的,也不是因为得罪山神才如此。”
“啊?”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我审问过那只金毛犼。正好,昨天太累了没来得及说,现在说说吧。你先起来。”
浮雪弯腰把楚言禾从地上拉起来。这时候丫鬟们也都追上来了,一个个开始收拾现场,重新摆开桌子上了茶点,不忙不乱井然有序。
丫鬟用温水打湿了帕子给楚言禾擦了脸,又想带她去更衣,楚言禾心急爱哥的事,便摇头打发她们走了。
几人重新坐定,云轻大致说了一下前晚的经历。她在杀金毛犼前,曾经用真言咒审问过它。
凭山阵所带来的效果无疑是巨大的,金毛犼在她的修为压制下连站立都困难,更不可能顶着真言咒撒谎。
只可惜云轻知道这效果持续时间短暂,所以问得也仓促。
她只问了它三个问题。
第一是它的来历。这金毛犼幼年时遭某个仙人闯入家中,仙人杀死它的母亲,将它劫走,豢养在仙府中。
那仙人名叫饮梅子,不久之后与一个叫齐光子的仙人赌斗,被对方打得魂飞魄散。
金毛犼那时尚且年幼,仓皇逃跑,流落到玲珑山中,在此落脚,占山为王。
程岁晏听到这里,有些意外:“神仙也会死吗?”
云轻点头,“自然。神仙只是
活得久,不代表不会死。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消亡的那一天。”
金毛犼来到玲珑山后便自号“金胜大王”,以玲珑山山神自居,恐吓玲珑城百姓,使他们每年献上“新娘”作为祭品。
随着金毛犼成年,力量日益强大,周围盘踞的妖魔渐渐都归顺,恭敬地称他一声大哥。
云轻问它的第二个问题,就是玲珑城里地魂丢失一事,金毛犼对此却是全然否认。
云轻问两百七十年前有个新娘自尽之事,他们对玲珑城有没有降下惩罚。
这金毛犼说那年没有收到祭品,他一怒之下抓了崇神会的几个人来吃,次年又有了新娘,此事也就没再追究下去。
云轻问他知不知道地魂丢失是何人所为,他也摇头不知。
“这么说来,玲珑城的人变傻与山神无关?”浮雪问。
云轻点头,“至少没有直接关系。”
楚言禾问道:“那我爱哥为什么会变傻?是谁偷了他的地魂?”
云轻轻轻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不了你。因为我们也在找答案。”
江白榆说道:“云轻,你方才说问了它三个问题,那第三个是?”
“这个。”云轻从百宝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到桌上。
楚言禾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个小小的腰鼓,约莫也就手指那么长,做得还怪精致的。
只见云轻屈指往那小鼓上弹了一下,小鼓便迎风涨大,涨到正常腰鼓的大小。
赤红鎏金的鼓身,泛黄的鼓面,鼓面上画着一只犼头,眼睛点成金色,看着十分妖异。
“它叫作赤霞动魄鼓。”
云轻的第三个问题,问的正是这腰鼓的法诀和用法。
说完这些,她站起身,“走吧,我们去看看言川。”
——
几人一同来到楚言川院中。
楚言川正蹲在树下看蚂蚁。
云轻将楚言川拉起来,给他摸了骨,在楚言禾带着一点期冀的注视里,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杀死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楚言禾身形晃了晃,浮雪忙一把扶住她。
楚言禾怔怔地看着爱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怨恨谁,她只知道,她就要失去一个重要的亲人了。
她对大哥一向是崇拜和仰慕居多,虽名义上是兄妹,但大哥更像个威严的长辈。
楚言川才像一个正常的哥哥那样守护她陪伴她。
而她就要失去这样一个好哥哥了。
不,是已经失去了。
楚言禾心如刀绞,泪水崩涌,禁不住嚎啕大哭。浮雪见她哭,忍不住也红了眼眶,递给她一条手帕。
楚言川拿了一块糕饼堵在蚂蚁洞口,看着蚂蚁们围着糕饼乱转,拍手嘿笑。
云轻叹了口气。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楚言禾。哪怕是作为朋友,楚言川变成这样都令她感到痛惜,更何况是至亲骨肉。
“小妹。”楚言章来了。看到妹妹哭得痛苦,他微微叹了口气,凤目里沉淀着怜爱与疼惜。
“大哥,怎么办啊!”楚言禾哭着扑进他怀里。
“会好的,”楚言章抱住她,温声说道,“一切都会好的。”
他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无意间用手掌轻轻拍了一下楚言禾的后脑勺。楚言禾一阵恍惚,以前爱哥安慰她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拍她。
她忽然被一股巨大的悲怆吞没,哭得几乎喘不上气了。
——
夜晚,云轻坐在屋顶,托着下巴看月亮。
今夜的月亮不如前两日圆,清冷而寂寞,如盛宴散场时的一句诗歌。天幕上几点疏星,是这诗的寥落的韵脚。
周围静得出奇,除了她,整个城主府的人都睡熟了。
不,还有一个。
鼻端浮动起一缕幽雅的莲花淡香,随后,一个人在她身边无声地坐下。
夜风卷起他们的头发,发丝好似情人间的绵绵情话,交织缠绕。江白榆转过头,静静地看她。
“白榆,你知道吗,”云轻忽然开口,“我以前总觉得,每次看月亮,月亮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很喜欢看月亮。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月亮一直是那个月亮,不一样的,是人的心情。”
江白榆看到她眼里有莹光在晃动。他问道:“还在难过吗?”
“嗯。总觉得,那样善良的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云轻说到这里摇头苦笑,“我在说什么,天道才不管你是好人坏人,这不是我自己说的吗。”
“云轻,张手。”江白榆忽然说。
云轻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在他面前摊开右手。
江白榆往她手心里放了块饴糖。
熟悉的焦黄色,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甜香。
云轻怔了一下,随后轻笑,将饴糖送入口中,眯了眯眼。
月亮每次都不一样,但饴糖总是一样的。每次吃饴糖,心情都能变好。
秋风摇动着周围树叶哗哗作响,叶片打着旋飘过眼前。江白榆伸手往空中一捞,抓住一片淡黄的柳叶。
他将柳叶贴在唇前,吹了一段曲子。
一段有些安宁恬淡的曲子,在寂静的秋夜里流淌,像是某些角落里无人注视的花朵,独自开落。
云轻的心情也随之宁静下来。她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不知道,乱吹的。”
“你在华阳山时经常吹吗?”
“嗯。我以前……没什么朋友。”
至少在寻仙城人们的描述里,华阳派少主过得是很好的。出身不凡,风华绝代,父母疼爱,这种人应该没什么烦恼才对。
而事实却是没什么朋友。
云轻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现在有了。”
江白榆也笑,“嗯。”
“这个曲子嘛,就叫《舒怀曲》吧,我听了之后,感觉心里畅快了很多。”
“好。”江白榆点了下头,说道,“云轻,你好像有心事。”
“你看出来了?”
“嗯,要不要说说?”
云轻仰头看向月亮,舌尖儿卷着饴糖在嘴里打了个转,叹了口气,说道:
“白榆,不瞒你说,我的性子,总是容易想太多的。所以有的时候,我不确定是真的有问题,还是我想太多。”
“你是指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在山前镇的客栈里,我们问伙计听没听说镇上妖怪的事情,伙计茫然不知。”
“嗯。”
“照理说,客栈伙计的消息是很灵通的,连伙计都不知道镇里有妖怪,一个整天进山砍柴的樵夫却知道。我总觉得不合常理。”
江白榆想了想,说道:“而那晚我们确实遇到了妖怪。食富鬼说它前不久才被人放出来,有没有可能,正是这樵夫放的?”
云轻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怀疑。”
她忽然有一种精神上的舒适感,那种她想说的话,不必说太多对方就能听懂的舒适。
虽然师妹也很可爱,但有时候她跟浮雪说话总要多费些口舌。师父倒是不笨,但是跟她的观念总是南辕北辙,她说师父烂好人,师父说她想太多。
江白榆接着说道:“如果樵夫有问题,那么李四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