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语如同诅咒般钻入耳朵,弦汐一时窒息得胸腔发闷。她满面灰暗,艰涩道:“是,你爱我,你也得到我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也爱一爱我吧。”玄濯卑微地乞讨,“哪怕只给我一点点真心的喜欢也好,就像我们以前一样……假装也可以。”
弦汐哭红的眼望着他,连呼吸都透着无力:“那你不如剜了我的心脏吧,那样,总比现在这般互相折磨来得痛快些。”
“……”
殿门外,坚固的结界将内外声音完全隔绝开。
玄沐跪在门口,垂首不语,玄叶坐在鎏金铜麒麟背上,脑袋同样耷拉着,金瞳却幽暗地盯着雕花木门。
安静守了半天,玄叶没事找事地喊道:“兄长,父君不会因为你把腿跪断了就放母妃出来的。”
“……”
玄沐没应声。
他一点也不想搭理玄叶。
家里刚出现一点和睦的苗头,就被玄叶以这么极端的方式无情踩死在胚胎中,
都拜玄叶寥寥几句话所赐。
玄沐现在真是见到玄叶就烦。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玄濯抱着裹在他外衣里昏睡的弦汐走了出来。
玄沐玄叶当即跑了过去,却又驻足于玄濯五步开外,抿唇不出声。
“都回去。”玄濯嗓音淡然,依稀掺着些沙哑,“今晚收拾收拾,明天带你们去九重天见祖父。”
两人怔了怔。
祖父?
天帝祖伊?
瞧见弦汐那明显泛红的眼圈,玄叶冷声讽刺:“去干嘛?当着他的面再给你的妻儿赔罪吗?”
玄濯脚步顿住,回首,眸色寒凉:“再说这种话,我就卸了你的胳膊。”
玄叶脸色变了变,恨意至深地望着他。
玄濯视若无睹,继续往前走,“你们跟他见一面,然后就在天宫等着册封仪式吧。”
“册封仪式?”玄沐有些懵,“册封什么?”
话音未落,玄濯却已抱着弦汐消失,径自回了寝殿。
玄叶撅撅嘴,轻蔑地朝他哼了声:“还能册封什么?册封我们为天族的皇子呗。”
玄沐不解:“可我们现在不就是皇子吗?这里的宫人……”
“这里是这里,天族是天族,”玄叶都懒得跟他解释,溜达着朝后花园方向走去,“天宫本来不让我们进去,现在父君带我们去,不就是变相说明他会让天族承认我们的身份吗?”
“哦。”玄沐没有因弟弟的嫌弃而脸红不满,谦逊认可了自己的愚钝。不过看着玄叶远去的背影,他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些许不安,于是跟上玄叶,问:“玄叶,你去哪里?”
玄叶回头瞥他一眼:“花园。”
玄沐皱眉:“你又去花园干嘛?”
“不高兴,准备找点麻烦。”
“……”
玄沐不放心地跟了他一路,玄叶被他跟得郁闷不已,随口吞下一个路过的宫人。
“啊啊——!!”
宫人的尖声惨叫只冒出个头,便泯灭于玄叶口中。
血液飞溅到脸上时,玄沐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而回过神后,他第一反应居然是:
原来人偶也会尖叫啊。
这一刻玄沐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也跟玄叶一样冷血,没比他良善到哪去。
这念头仅出现一瞬便被玄沐迅速压下,他怒然抓住玄叶胳膊:“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再做这种事了吗!不然我就——”
“就告诉父君?”玄叶白净的指腹抹去嘴角血迹,泰然笑道:“那你去啊,现在就去。”
“……”玄沐咬紧牙。
玄叶一把甩开他的手,晃晃悠悠地在花园小径上漫步,许久也没听背后那人离去,他便说:“你再不走,我就继续吃。”
玄沐僵了僵,负气离去,不想再管他。
而他也没发现,就在他走后不久,玄叶闪身进了花园尽头用以放置灵器仙品的库房。
-
翌日,去往天宫的时辰很早,早到玄沐玄叶都没来得及向母妃请安。
玄沐一步三回头,纠结再三,拱手对走在前方的玄濯说:“父君,儿臣想去看一看母妃。”
玄濯微顿,平静道:“你母妃需要休息,别去打扰她。”
“可……”
“母妃需要休息,是因为被父君弄伤了吗?”
玄叶抢在玄沐前头,状似天真地扑扇着眼睫问。
玄濯没理会,直接带他们离开了龙宫。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祖伊许是到了岁数,对含饴弄孙之事极有兴趣,他宽容地允许了玄濯带玄沐玄叶进入天宫,与他见面。两个孩子对天宫景象颇感新奇,到了祖伊面前也没放肆胡闹,皆是乖顺行礼。
玄沐虽能力平庸,但胜在沉稳懂事,玄叶天资出众,又活泼讨喜,三代人聚在一起,竟也有些和乐融融的氛围,好似过往从未有过龃龉。
期间,玄叶随口问了句,母妃以后是否能进入天宫。
祖伊静了下,说,不行。
玄叶便没再问。
玄濯看了眼他神情,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见过祖伊后,玄濯亲自领着两个孩子前往东玄宫,路上,他淡声嘱咐:“你们住在西殿,平时不要往东殿走。”
“为什么?”玄叶笑问:“莫非东殿住着你的妻……”
玄濯冷冷斜睨他。
玄叶识时务地闭上嘴,金瞳却活跃地流转着辉光。
玄沐眼角觑着玄叶这模样,昨日那股莫名的不安感愈加强烈。
而当天晚上,他不安的预感便有了实质——
夜半时分,玄叶进入东殿,用捆仙索捆住玄煜,将他生生吞了下去。
天宫的夜晚依旧金乌高悬,阳光照耀之下,吞掉同类龙族的玄叶,神格破损,堕入魔道。
时隔两百年,天宫再度升腾起千丈魔焰,遥胜日辉的殷红火光飞速吞噬玉砖金瓦,亭台楼阁,绵延数千里不绝。
玄沐匆忙赶到火势蔓延的起点时,只瞧见玄叶站在玄煜寝殿前,冷漠面容上爬满诡谲魔纹,他单手掐着涂山萸的脖颈,在她痛苦狰狞的表情中,掏出了她的心脏。
玄濯闻讯立刻从东海龙宫赶了回来的,他脸色难看地镇压魔焰,制住玄叶。
“为何这么做?”他问。
玄叶仰起头,笑得妖冶又可怖:“不让母妃踏入的地方,就不必存在了,欺负母妃的人也都得去死。”
他直愣愣看着玄濯,“父君,你也该死。我会杀了你的。”
玄濯漠然回道:“希望你有这个机会吧。”
他将玄叶押到了祖伊跟前。
神龙相食,天子堕魔,天帝祖伊震怒不已,当即召来三十三重天雷惩处玄叶。一道又一道巨雷重重轰在年幼的黑龙身上,尚且稚嫩的龙吟嘶哑而凄厉,声声泣血。
最终一道天雷落下之前,祖伊念及玄叶是自己的孙辈,年岁又轻,仁慈地给了他回龙宫见母妃最后一面的机会。
仅剩一口气的玄叶被玄濯拎回了龙宫,丢在宫门外寒凉地砖上。玄叶勉强掀起被血色浸染的眼睫,望向磕磕绊绊跑来、却被玄濯强行拦住的弦汐。
神智渺茫间,他似乎听到母妃在悲恸地呼喊他的名字。
玄叶动了动,眼尾滑落一滴殷红的泪,他艰难挪动残损的身躯,朝弦汐那边缓慢爬了几步,乖巧模样一如幼时蜷缩在母妃怀里安眠那般,声音微弱道:“永别了……母妃。”
口中涌出的血染红汉白玉砖,第三十三道天雷轰然落下!
——刹那雪白的视野中,玄叶依稀瞧见母妃推开父君拼命冲来的身影。
那时的景象没人敢相信,包括亲眼见证的玄沐和玄叶。
那样羸弱的母妃,连走路稍微快些都会疲累的母妃,冲破了父君的桎梏,冲破了封印和结界,顶着万钧天雷将玄叶护在身下。
帝休神树自海底拔地而起,伸展的树枝宛如温柔双手护在两人上方,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神树大半化为焦黑的粉末,仅剩一截残断,庇佑着树下两人。
弦汐召来了本源之体,炸开金丹,烧尽法力,割魂裂魄,将玄叶完完整整地护在了自己怀中。
而她则鲜血淋漓,眼里的生息渐渐湮灭。
玄沐看到玄叶在哭,他那清瘦单薄的怀抱紧紧搂住母妃,哭得万分凄惨。
玄沐也哭了,因为母妃重伤濒死,也因为母妃拼尽全力守护了玄叶,他却从未被这样对待过。
他哀痛,又嫉恨——为什么被母妃庇护的不是他?
但他更绝望无助,因为奄奄一息的母妃此后大抵无法给予他像今日这样,用生命守护玄叶一般的经历。
隔着朦胧的视野,玄沐遥遥看见僵立在原地的父君。
父君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可能是做不出反应,他站了片刻,迈步走向母妃。
起初,走得很慢,像是连抬腿都无比艰辛。后来逐渐加快,直至冲过去,将气若游丝的弦汐一把抱起。
“医官!”
——
那天之后,弦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玄濯日夜守在床边,期间玄沐数次想进寝殿看望弦汐,都被挡在门外。玄叶被关进了天牢最底端,由数道镇魔索镇压,神官每日诵经施法,为他清除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