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汐没在意他的异样:“好。”
因长久无人光顾,宽广的画室稍显冷清空旷,然工具仍是一应俱全。
弦汐在画架前坐下,宫人在一旁次第摆好画具。
她那笔直纤瘦的背影宛如写满了认真,玄濯在背后看着,笑问:“你最擅长画什么?花鸟山水,还是人物?”
弦汐抿抿嘴:“我……都不擅长,我只会画一张画。”
玄濯扬了扬眉,也没问是什么画,只道:“那你画吧,画完给我看看。”
弦汐便慢慢画了起来。
她画的时候,玄濯让人搬了桌子过来,他在后面坐着批公文。
室内一时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交错重合,温馨而和谐。
良久,弦汐长舒一口气:“好了。”
玄濯从公文中抬头,悠悠走了过去。
入目,即是一条黑龙,高高盘在空中,占了大半纸张。
那一双金瞳被点染得极是逼真,仿佛真有一双眼睛嵌在画上一般。
这张画似乎是仰视视角,下方两侧依稀可见半绿半焦的树顶,像是刚被烧过。
玄濯不由怔了下,“这是我?”
弦汐轻轻道:“嗯,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的样子。”
在她神智初萌,最为痛苦的时候,玄濯救了她。
虽然只是一滴水,只是一瞬间,只是……一眼。
但是那一眼,那一刻,发自灵魂的悸动,令她一生都难以忘记。
画上这一幕,她记了两百年。两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她不断加深着回忆,以及想要再见到玄濯的期盼。
玄濯在她心里早已变成了最完美、最让她向往的存在。
至于什么是完美……弦汐也不知道,她那时甚至没见过活人。
玄濯看了那画一会,由于上面几乎没什么有辨识度的东西,是以他也着实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他何时灭的哪场火,于是问:“这是什么时——”
他一低头,却定住。
弦汐正痴痴望着那幅画,眼中满是眷恋与依赖,专注深情,好似画上那才是她真正倾心爱慕的伴侣。
玄濯忽然感到极度不爽。
他一把推开画架,扯着弦汐就往外走,冷道:“不画画了,带你玩点别的。”
弦汐稀里糊涂地跟他走进另一间房。
这间房内,摆放的尽是乐器。
玄濯环视一圈,拿起一把琉璃琵琶,抱着弦汐坐下,将琵琶塞到她怀中,“会弹琵琶吗?”
弦汐摇头:“不会。”
“那我教你。”
玄濯说着,长指轻拨琴弦,开始教她最基础的指法。
待他教完,弦汐接过琵琶,依照记忆慢慢练习起来。
一边练,她一边问:“玄濯,你居然还会这个。”
他明明很嫌弃舞蹈,却会学习乐器。
玄濯懒散道:“‘乐’是基本礼仪之一,我身为太子,自然是要学的。”
弦汐看一眼四周,“这里的乐器你都会吗?”
“嗯。”玄濯拖了个长音,随后呷了口茶,颇有闲心地解释:“我学这些,倒也不全是因为礼仪。我生而为黑龙,天性暴躁好战,偶尔拨拨琴弦听听乐曲,也算平稳心境。”
弦汐一个不慎,指尖失了力,拨出一声异响。
她默了一刹,随即继续拨弦。
比方才更认真了些。
见弦汐练得差不多成形,玄濯又教了她个简单短促的基础曲子。
弦音清越间,弦汐问:“玄濯,既然心绪不静,为何你常常饮酒呢?……酒,应当不是什么好物。”
玄濯思索了下:“嗯,为何饮酒……好问题,大抵是习惯了吧。”他闲道:“总归是得喝的,况且,酒有时候也是个好东西。”
“什么时候?”
“某些时候。”玄濯避而不答。
他从背后捏捏弦汐的脸,这时候又觉得她小了,“不过你就别喝了,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弦汐鼓了鼓腮帮,她也并没有想喝。
这首基础短暂的曲子,玄濯没有亲见她学成。她学至一多半时,祖伊给玄濯发了道传音,让他回天宫商量下婚礼相关事宜。
玄濯静默几秒,浅笑着对弦汐道:“你且在这练着,或者出去练也可,我得回天宫处理些事,等回来要检查你。”
弦汐乖巧道:“好。”
玄濯便离去了。
他走后,弦汐独自在乐室内练了许久。
许是因为这间乐室太过宽敞冷清,让她觉得格外孤寂,弦汐神思不属地练着曲子,不是拨错弦,就是弹错调。
这可不行。
玄濯回来还得检查的。
弦汐这样想着,抱着琵琶走到室外,找了后花园里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徐徐弹着。
——换了个环境,勉强好些。
一曲终末,还算顺利。
弦汐抱着琵琶发了会怔,准备再弹一次,巩固一下。然而这次弹到一半,眼角却见一抹黑乎乎的东西悄然出现。
她起身警觉地望去。
一团黑泥般黏稠混浊、辨认不出形状的东西正缩在花园角落里,两个像是眼睛的白色圆形正看向她这边,身躯粘在地面缓缓涌动。
什么东西?!
弦汐不免惊了一惊,玄濯的龙宫里怎么会出现这种……生物?
她想她或许该叫来侍从看看情况,可又不敢转身,生怕一转身就被那黑泥抓住破绽;也不太敢出声,担心声音会刺激到它。
于是只好僵直地站在原地,与那团黑泥对峙。
幸而,并没有太久。
那团黑泥察觉自己被弦汐发现后,微微瑟缩几下,唰地逃了。
真的能放任这种东西在龙宫乱跑吗……?弦汐心下不安,于是转身在附近找了一列身着银铠的侍卫,道明情况。
侍卫面容庄肃:“姑娘莫怕,那仅是一只无害的噬魔元,由太子殿下豢养于此。”
“噬魔元?”弦汐疑惑。
然而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却不会再多言,只默然立着。
弦汐便也不好再麻烦他们。
左右被破坏了练习兴致,她也没心情继续弹下去,遂抱着琵琶返回寝殿,想打坐修炼一会。
她有预感,今日或许能突破到元婴期。
——因为昨夜。
弦汐盘腿坐在床上,阖眸凝神。
……
境界隐隐松动,苍穹雷声轰鸣,电光闪现。
睁眼的那一刹,双目已流转着不一样的光彩。
可相较于即将突破的境界,弦汐此时却更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她是不是得出去破镜渡劫。
这个问题出现在脑中之时便已迟了一步,一道惊雷破开万顷海水轰然落下,“咔嚓”劈裂了整个寝殿!
尘土无声纷飞,看着焦黑的金砖石柱弦汐心里不禁阵阵发虚,她当即跑了出去试图挽救局面。然而她一路跑,雷电便一路落,待她冲到龙宫大门时,雷劫已硬生生轰塌了玄濯大半个龙宫。
侍女随从尖声惊叫着四散奔逃,慌乱间将没塌的那一部分也搅得一团糟。
天宫。
贪狼星君看着远处电闪雷鸣,笑着道:“欸,那不东海的方位吗?今天有人渡劫?”
璇玑星君张望一眼:“渡劫怎么在海里渡啊,真没道德。”
正支颐看宾客座位安排的玄濯就势瞥去一眼,又淡淡收回。
不一会,又瞥去一眼。
——那个位置,怎么那么像他龙宫所在地方?
玄濯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于是站起身对周围人道:“我有点事,先走一趟。”
说完直接闪身走人。
回到海底时,雷劫已经平息。
玄濯负手站在塌了大半的龙宫前:“……”
弦汐唯唯诺诺地从尚且完好的大门里走出,低头慢腾腾走到他跟前,认错道:“对不起,我今日渡劫,忘了出去渡……”
玄濯倒也没生气。自己女人偶尔闯出点小祸来,某种意义上讲他觉得还挺有情调的。
他一条胳膊搭上弦汐的肩,揽着她往宫里走,同时信手一挥,悲惨塌方的龙宫瞬间恢复原貌,“多大点事儿怕成这样,我又不会怪你。今日渡劫成功了?”
弦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