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在床榻上的指尖微抖,隔了半日,眼眶里蓄起的泪水最终还是流了下来。不知是因为伤心,又或者是一点难以发觉的气性,她没有再唤玄濯名字,而是用了以前的称呼:“师兄,你……”
“别喊我师兄!”玄濯语气不善地打断她的话,“你一声师兄喊出口跟那鱼饵下了池塘似的一呼百应,鬼知道你在喊谁。”
弦汐简直理解不了他:“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又能喊谁?
玄濯眉眼一沉:“你在跟我顶嘴?”
“我没有。”弦汐缓了两口气,不欲争辩这个问题,继续道:“你、你没烧楚箫师兄家的田产对不对?是他误会你了,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跟你躺在一起呢,是吧?”玄濯火气上了头,冲没了理智,眼神讥讽地睨着她,“呵,当然不是我烧的,你这蠢货有什么资格让我亲自给你出气?我自然是指使别人干的。”
弦汐脑袋一空。
很多人都说过她蠢,她本以为自己不在意。
可她没想到,当这个词从玄濯嘴里,褪去往日亲昵而真情实意地说出来,竟会比刀子还锋利。
尖锐地扎在她心上。
弦汐感觉呼吸都停滞了几秒,随即神情空洞地问:“是因为……那天我说,楚箫师兄对我不好,你才让人烧了他家田产吗?”
她的声音又虚又颤,临近结尾,已染了些微的哭腔。
听着显然不对劲。
玄濯见她这样,磨牙握了握拳,怒气腾腾的嗓音中掺入了一半醋意:“你有什么可对他愧疚的?他就是跟着被一道烧死了也活该,要不是他,夏嬴会找上门去欺负你吗?”
“夏嬴?”弦汐愣愣道,“夏嬴跟楚箫师兄,有什么关系?”
“哦,你还不知道呢。”玄濯毫不留情地嘲笑,“你的好师兄楚箫没告诉你吧,那天夏嬴会找到我,正是他报的信,目的就是让她盯上你,逼你远离我。”
“不会的……”弦汐看着他,眼中近乎没有一丝光采,“楚箫师兄,不会那么做的。”
“……”
静了一阵。
玄濯眸色深幽,淡漠道:“信不信随你,反正从今天起,我也不会再过来了。”
他转身往门外走。
弦汐呆了呆,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想去追他,“别……不要走,玄濯,我错了,你不要……”
玄濯脚步顿住,从袖子里掏出个满绿的翡翠手串丢向她。
弦汐没有防备,一下被手串上冷硬的珠子砸中额头和眼睛。
她一只手捂住泪流不止的眼睛,另一只手赶忙接住手串,不解地看向玄濯。
玄濯却只是最后瞥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玄濯,不要走,不要走……”弦汐无助地哭喊,“对不起,我错了,你回来吧,求你……”
可远方已没了那挺阔落拓的身姿。
玄濯不要她了。
弦汐干站了半日,握着那寒凉的手串,慢慢蹲下来,泣不成声。
*
返回西夏的路上,玄濯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怒气和寒意随着风与云一同流逝,没有分毫残存。
他想起前几天,大费周章地把雪兔族老族长劝回去后,跟苍璃的对话。
“——要不你就把她娶了得了,也给我省点事。”他坐在苍璃对面,给自己沏了壶茶,抚慰劳累过度的嘴皮子。
苍璃一分力没出,反倒像是累瘫了一样靠在椅背上,叹气道:“我才不娶呢,麻烦死了。”
“仪式流程都是侍从准备的,你麻烦什么了?”
“我心累啊。”
“……”
要不是几百年来处理过无数次同样的事,脾气都被消磨没了,玄濯真想给他一脚踹翻。
他喝了口凉茶,道:“你之前不是挺喜欢那只兔子的吗?走哪都抱着,赤熘跟你要你还不舍得给。怎么,她哪儿让你不顺心了?”
“不顺心……倒也没有吧。”苍璃倦怠道,“我也不是不喜欢小雪了,主要是新鲜劲儿过去了,我就想找别人玩,她不乐意,一连闹了好几次,就掰了。”
“她真动感情了?”玄濯淡笑了声,“挺快啊,上次吃饭我看她还像是跟你银货两讫的样子,你让她伺候我她还真来了。这才过去多久?两个月?就情根深种了。”
苍璃摸摸下巴:“两个月?有那么久吗?——那看来我当真挺喜欢她的。”
“喜欢就娶了,左不过多个侧妃而已。”
“不娶,娶了就没意思了。找情人不就图个刺激,哪有做老婆的。”
“你又没老婆,图什么刺激?”
“找情人本身就刺激,与有无老婆无干。”苍璃无奈地看向他,“唉,说了哥你也不懂,看你这样的估计都没养过小情儿,领会不到那种感受。”
“……”玄濯默了片刻,低道:“谁说我没养。”
虽然,也不完全能称上是养情人吧。
苍璃讶异道:“你养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玄濯斜楞他一眼:“用不用我每天吃几两饭也通报你一下?”
“……还生气了,真是……”苍璃挠挠鼻子,继而道:“既然哥你养了,那我问你,你会娶你那小情儿进龙宫吗?”
玄濯不语。
周身的气息仿佛伴随这句话,在空气中一齐沉寂下去。
苍璃笑道:“不会吧?情人和老婆,是两个概念,能当情人的又怎么可能当老婆。老七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尽管他跟朱雀以前不能说是情人,但起码也算床伴——原先俩人打得多火热啊,成婚后就跟那生死仇敌一样,啧啧,真是世事难料。其实我也看得出来,老七他还是想爱朱雀的,只不过他一边想着爱老婆,一边又割舍不下外面的小情人,这一来二去的……”
苍璃后来说了什么,玄濯没认真听。
他想道,他跟弦汐貌似也有近两个月了。
他居然没腻烦,反而还有点上瘾。
这也没办法,弦汐确实可爱,安静听话又乖巧,跟个小面团似的一推就倒任由搓圆捏扁,不管哪方面都很称他心意。
不过,这份喜爱会持续多久?
玄濯思索了一会,发现自己想不出来答案。
他好像就没想过要跟弦汐断。
这种前路迷茫而脱离掌控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他跟弦汐是两路子的人,会出现如今这般境地完全是偶然,虽不能说不可以发生,但未来总归不会有个好结果。
于情,他目前还想和弦汐继续下去;于理,却是尽早断了比较好。
他早晚要离开清漪宗,到时候也不会带弦汐走,相处久了感情深了对谁都没好处。
这件事是他犯错在先,现在也该由他结束。对此,玄濯并没有多少愧疚感。
毕竟归根结底,弦汐也不过是天宫的一块木头罢了,连给他做侧妃都不配,他也从没想过要娶她。
还是找个机会断了吧。
一连应付了老族长数天,玄濯烦闷得很,独坐半日,决定回去抱着弦汐休息会。
然而他带着满心期待和喜悦行至山顶,一低头,就见弦汐在湖边跟楚箫说话。
说着说着还抱到了一起。
他大爷的。
他还没说断呢,她这就偷人了。
那一瞬之间玄濯几乎想轰了这座山头。
第28章 殿下失踪了!
弦汐醒来时,鼻腔间满是苦涩浓重的药草味。
她被熏得有些晕,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旁边。
守在床边的李师盈见她动作,忙坐近了些:“弦汐,你醒了?”
弦汐慢了片刻,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瓮声瓮气地回答:“嗯……咳,咳咳。”
嗓子又堵又哑,她咳了两声,头颅越发难受。
李师盈端来一个小香炉,挥手将上面袅袅升腾的白雾往弦汐那边扇了扇。
弦汐闻了一会那香,头疼缓解不少。
李师盈轻声问:“感觉如何,有好点吗?”
弦汐眼睛微眯着,有点睁不开,闻言稍稍点头。
见她脸色确实好了些,李师盈将香炉放到一边,问:“你怎么在门口晕倒了呀?还像是哭过的样子,我和付眠看见的时候都吓坏了,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就把你带到了疗愈室。”
晕倒……?
弦汐双眼放空地回忆,玄濯走后,她好像是蹲在门口哭来着,哭着哭着……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原来她晕倒了。
“芝枋长老说,你应该是近期劳神过度,太过虚弱才晕的。我看你最近也的确挺累的,白天听学接任务,晚上还整宿整宿地修炼,天天都没个精神头。你说你干嘛这么拼啊?就为了那劳什子比赛?那都是做做样子而已的,别那么在意,啊。”
李师盈苦口婆心地劝慰着。
这一大堆话,弦汐却没听进去几个字,只在话音结束后,轻轻答了一个“嗯”。
看她神色里透着疲倦,李师盈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给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先歇着,我出去煎药,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叫我。”
“好。”
木门开合,屋子里只剩下弦汐一人。
她躺在床上,瞳孔失焦地凝望上方雪白床帏。
神智渐渐清醒,晕倒前的事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