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香不语。
月如酒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滕姑娘,那治疗外伤的药就放在床头,姑娘记得一并给溯雪上了。”
不等滕香说话,他仿佛身后有人催促着一般赶忙出了门,还十分贴心将门关上了。
不知是不是屋子不大,床上的人又发着高热,温度有些难言的闷热。
滕香皱了下眉,捧着那药碗站了会儿,才面无表情坐在了床沿。
她看了看床上平躺着的男人,虚弱又伤痕累累的模样,像是被人蹂、躏过一般。
想到罪魁祸首是她,滕香垂下了眼睛,纡尊降贵一般拿起调羹轻轻搅拌了一下碗中汤药。
汤药还有些烫,她没有立刻去喂,此时平静下来,看着陈溯雪安静到显出几分乖巧的脸,垂下眼却想到了在无根秽雾里的事。
她抬起一只手看了看,尝试着调用灵力,指尖果真生出一小簇蓝色火花来。
其实那时她是本能使出来的,站在那儿,看到无根秽雾,天然地好像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甚至后来从半空坠落,她虽然有些茫然,却仿佛没有太多意外。
这绝不是第一次,而是她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事。
她到底是个什么?为什么处理无根秽雾会这么熟练?这不是传言中专门由北巫族来做的事吗?
北巫族……就算是有星辰之力的陈溯雪,昨天也只能驱逐那些异怪魔物,并不能将源头的无根秽雾消除。
还有,使用这蓝火,或是那招“定.龙弑”就会脱力、会疼得神魂都在受折磨?
滕香到底不想再感受那种疼痛,她收回了指尖上的火,重新看了一眼陈溯雪,又缓慢搅了搅药汤,舀了一勺喂到他唇边。
昏迷中的男人显然很抗拒吃药,全然没有配合的打算。
滕香是没什么好耐心的,但是她目光瞥到陈溯雪身上被她咬出来的伤,到底还算是有一点点没有被泯灭的良心,动作没那么生硬,稍显柔和地用调羹碰了碰他唇瓣,随后不管他听不听得见,淡声说了句:“你不喝我就走了……”
后一句“爱喝不喝”还没说出口,昏迷中的男人便张了嘴,调羹顺势一滑,陈溯雪喉结一滚,一勺汤药就喝了下去。
滕香怀疑他是在装睡,皱眉喊了他两声,但陈溯雪躺着一动不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她又舀了一勺汤药凑到他唇边,本以为还要威胁一番,没想到他无意识地微微张嘴,任由她将汤药喂进去。
如此倒是方便,一弯汤药很快就落了他的肚。
陈溯雪不是凡人,本不该这么容易体发高热不醒,多半还是因为无根秽雾侵体的关系。
滕香轻松喂完药,将碗往旁边一搁,又在床头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月如酒说的药瓶,打开盖子,里面是浅绿色半透明的膏药,她用指尖挑出一些来,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垂眸随意抹上去。
男人宽肩窄腰,肌肉长得饱满,按压下去富有弹性的劲韧。
但遇到滕香就是给瞎子抛了媚眼,她毫无所动,只给那些伤口厚厚抹上一层膏药。
……
枢留城内的无根秽雾被净除一事已经就传回到北荒清州。
不只是传回北荒清州,更是由城内的修者逐渐传了出去,都道是有一男修女修进了无根秽雾之中,花了三天的功夫将无根秽雾净除干净,还能活着出来。
这一奇闻简直令灵域内修者震惊不已,打破了他们原先的认知。
“不是说只有北巫族能够解决无根秽雾吗?”
“嘘,别说了,我师妹刚好在枢留城那儿,听说开始北巫族也派了人过去,他们的法阵倒是唬人得很,但没用,那几个北巫族后来都被吸进了无根秽雾里。”
“所以能对付无根秽雾的秘法不是独独掌握在北荒清州手里。”
“那对男女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道,只知道是对眷侣,恩爱得很,是相拥着从无根秽雾里出来的。”
西海酆都与南河剑宗那儿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两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都派出了人往枢留城来打探消息。
……
半夜的时候,陈溯雪又起了别的症状,他的经络里像是浸了毒一般成了若隐若现的黑色,在皮肤下显现。
以前从来没有人能够从无根秽雾里出来,就算是北巫族来处理无根秽雾,也就是站在外面布法阵阻止雾蔓延。
所以这小城的医者是没见识的,诊不出什么来,想了半天,只说是:“兴许无根秽雾入了经脉,形成了毒,自身灵气无法消解的话,需要些解毒的灵草,我再配些解毒方……还有,最好今晚身边不要离人,照看着他。”
傍晚的时候,陈溯雪喝的药是降热的。
月如酒连连点头,待医者开完方,便去了隔壁请了滕香过来。
“滕姑娘,待会儿我去熬药,还请姑娘来喂药……若是可以的话,今晚还请姑娘照看着点溯雪。”
滕香没说什么,只是皱眉。进了屋,看到了床上的陈溯雪现在都不像个人了。
皮肤下的经络都泛着黑。
她皱了下眉,拿起陈溯雪的手仔细看了看,忽然挥手让月如酒出去,“不用熬药了,不用进来。”
月如酒眨眨眼,应了一声出去。
等他一走,滕香在床沿坐下来,将陈溯雪本就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衣服扒了。
月如酒虽生得温和,但也是个粗糙的人,自然想不出要给热汗淋漓的溯雪兄弟换一身衣服的心思,滕香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陈溯雪发着烧,身上穿着的还是原先那件衣服,此时浸了汗水和咸菜干似的。
滕香嫌弃地丢到地上。
陈溯雪漂亮的肉、体一下没了遮掩,整个上半身都裸在滕香面前,漂亮的肌理,那些伤口都令他添上别样的俊美。
可惜,皮肤下黑色的若隐若现的经络大煞风景。
滕香抬起他的手,抿了抿唇,灵力化刃,轻轻在他掌心一划,他的掌心立刻流出鲜血,那经脉里丝丝缕缕的黑雾便顺着血往外冒。
但滕香没让那些无根秽雾有弥散到空气里的可能,她几乎时下意识的,在自己的掌心也化了一道伤口,再握住他的手,将那些无根秽雾往她身体里引。
不能随便烧火,但那些东西在她体内存不住。
当掌心贴紧他的掌心的瞬间,滕香才怔了一下。
她怔神于自己如此熟练的动作时,没有注意到陈溯雪在此时睫毛忽然轻轻颤了颤。
第25章
陈溯雪周身的感知在一点点恢复。
他最先感知到的是触觉, 手掌被人紧紧握着,那人的手凉凉的,小小的, 他下意识想握紧, 却碍于身体不能动, 只能作罢。
后来他终于睁开眼睛,刺眼的光乍然间令他不适,他仿佛还沉在那黑暗的深渊里,难以见光明,只能眯起眼睛。
渐渐的, 他的眼睛熟悉了那光晕,滕香便那样出现在他目光的尽头。
她的头发洗过,没有编起来, 随意垂下来,如云一般堆在了腰间,如画的脸便藏在乌发里, 小小的,正垂着眼睛发呆,显出平日里少有的文弱可爱。
陈溯雪眨眨眼, 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 便看到了滕香正握着他的手,而他们的掌心里鲜血黏糊糊。
他不知她在做什么,不敢乱动, 视线又落到她脸上。
他进入无根秽雾, 全然是被一道声音吸引了心神, 踏了进去,之后意识便沉入了黑暗里, 全然没有任何感知。
倒也不是没有半点感知……他发现他的目光,更难以从滕香身上挪开了。
难不成,是无根秽雾勾起了他神魂里对滕香的念想?
一定是巫蛇印的关系,陈溯雪斩钉截铁地想。
滕香偏了下头,视线朝他转了过来。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装睡。
滕香的目光先落在他脸上,走了回神,她不明白,她明明是讨厌他的,为什么又好像不能完全去讨厌他。
她视线下移,落在他裸着的上半身,那上面她咬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一方面是因为药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巫蛇印的关系,她对他的伤害总是能很快恢复。
“陈溯雪……”滕香低声念了这个名字,眉头紧锁着,这个名字在心头哪怕只是轻轻滑过,都叫她心绪难平。
她或许不知道,这三个字从她舌尖呢喃着念出来时,是怎样的旖旎。
陈溯雪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看她,又装作刚醒来的模样,哦吟了一声。
听到动静,滕香回过神来,低头对上他那双望过来的眼睛,漆黑幽邃。
像是被人发觉了什么秘密一般,她下意识就想甩开他的手,陈溯雪却一下握紧。
掌心里是粘稠的血,就这样交融在一起,缓缓从掌心流下来。
陈溯雪盯着她看了会儿,用力一拽。
滕香没有太多防备,被他拽下来,头发堆叠在他胸口,与他的缠绕在一起,她想起身,陈溯雪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
她抬眼,清泠泠的眼看过去。
陈溯雪低头,鼻尖抵着她鼻尖,呼吸缠绕着她呼吸,距离极近,无比灼热滚烫。
谁也没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彼此。
滕香依旧高傲,陈溯雪也不要她低头,他自己凑过去,先抬起他和她紧握着的那只手,问:“你在做什么?”
滕香淡淡道:“在放血啊,血放完了,你也就活不成了。”
陈溯雪却感觉到了血液里似有若无的无根秽雾的气息,他直觉忽略她这句话,呢喃着:“我对付不了无根秽雾……但你能,你在关心我啊。”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上挑着,看着滕香的眼睛也缓慢地勾了一下。
滕香别开脸:“你别自作多情。”
陈溯雪却掰过她的脸,忽然问:“在无根秽雾里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滕香皱了一下眉,打量着他的神色,想起无根秽雾里他有些不正常的模样,迟疑道:“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陈溯雪低头看着她,“进去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滕香却想到那个将她快要箍进骨血的拥抱,想到了他说的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她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忽然意识到在无根秽雾里的陈溯雪,很有可能是来自一百年后的陈溯雪。
无根秽雾刺激了他的神魂,唤醒了他被巫蛇印藏匿的记忆。
陈溯雪察觉到那瞬间滕香呼吸的急促,“怎么?”
滕香没说话,那时她因为太疼了,是没意识的,否则她可以找陈溯雪问清楚所有的事。
不知道下次遇到无根秽雾,“他”还会醒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