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溯雪低头,月光都被树叶遮挡,但离得近,他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滕香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陈溯雪开始也没说话,但他想着,这么相对无言下去也不是事,便轻咳了一声,颇有些明知故问地开口:“你找我……”
只是不等他说完,就见滕香抬手揪着他衣领,硬叫他低头。
陈溯雪闭了嘴,感觉到滕香的脸近在咫尺,就这么顿了顿,似也在挣扎。
挣扎间,他垂着眸看进她眼里,没有动作。
滕香揪着陈溯雪衣领的手紧了紧,两人的呼吸纠缠着,声音就在耳畔,都仿佛重了几分。
山林间虫鸣声都像在此时静寂了下来,悄无声息,互相只能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
滕香抿了抿唇,她都闻到了陈溯雪呼吸间清凉的味道,她知道那是一种野草的香气,今晚她看到他吃过后特地嚼碎了拿来洁牙漱口的。
陈溯雪等了等,动了动脖子要抬头,没想到滕香一下又用了点力气,柔软的唇瓣一下含了过来。
濡湿又潮热,与她手掌与眼神的寒凉不同。
陈溯雪呼吸一滞,便觉得唇上一痛,鲜血瞬间溢在唇齿间,他来不及做什么,便感觉那柔软的唇瓣吮住他唇上被咬出来的伤口,力道不轻不重地吮吸着。
他垂在腰间的手绷紧了,下一瞬抱住滕香,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交缠的呼吸,相似的山林间,同样的夜色下,激起两人才想起来的那么点记忆。
炉鼎……浴桶里翻涌的水……还有被水浸湿了的床褥。
腥甜的鲜血味道是可口糜丽的,滕香心头涌出些陌生的情绪,她有一瞬间,沉迷其中。
等她回过神时,人已经靠着身后的树,陈溯雪清凉好闻的气息也充盈着她。
她一下推开他。
陈溯雪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推开的,他顿了顿后,才喘着气离开,只是脸垂在滕香脸颊侧,脖颈里。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有几分得意:“我的味道还不错吧?”
滕香擦了擦嘴上的液体,冻着小脸毫不客气:“你是牛吗,还吃野草,都是草味,难吃。”
第20章
陈溯雪看着滕香离去的背影, 磨了磨牙。
他却没有立即跟上她,而是背靠着树,看着面前的山林树叶, 缓了会儿气息, 将血液里被巫蛇印、被旧梦影响的躁动压下去。
脚边长了几株野生的芍药, 花苞半开,颤巍巍的粉嫩。
就像刚才滕香半眯着眼倒在他怀里喘着气时的模样。
陈溯雪垂下眼睫走了会儿神,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唇瓣。
被她咬伤的地方伤口已经有痂形成,没有那么柔软了,他却记得滕香的唇含上来时的湿糯。
陈溯雪挺起腰直起身, 准备往休息的大榕树那儿去,突如其来的,便是一阵困意袭来。
他眨眨眼, 知晓是滕香吃了他的血,受巫蛇印影响,将睡下在睡梦中见到记忆碎片。
但是, 这个女人是不是太没有心了点?
刚刚那样啃过他的嘴,却能这么快入睡。
陈溯雪心里想着,却来不及做其他, 靠着树缓缓坐下, 闭上了眼睛。
……
滕香陷入沉睡之前,以为将会见到的记忆是延续着上一个碎片。
却没想到是一段截然不同的记忆,很寻常的一截片段。
……
“你不喜欢巫族, 那我去学剑怎么样?”
无昼城的各处告示栏里, 贴满了南河剑宗收徒的告示, 滕香听到身边的人声音懒洋洋的,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她的脸上覆了蝉蜕, 脸被揉捏过,与从前不大一样,到处圆圆的,很钝,变得没那么尖锐,也没那么淡漠。
听闻这话也没应声,只看了他一眼,便抬腿离开了告示栏。
显然如今能和他和平共处,已是耗尽了她所有耐心。
陈溯雪跟了她两步,目光又轻扫了一眼,才是收回。
北荒清州与东洲三山结盟,又联合西海酆都与南河剑宗,共同商议如何应对须弥洞之乱,并组织诸多修者奔赴各地解决须弥洞之乱引起的麻烦。
单纯靠北巫族已经无法镇压,须弥洞之中不止出现各种上古异怪魔物,更出现了无根秽雾,雾四处飘散,危害极大、
世间多恶秽,恶秽在大泽中心积淀形成旋涡状无底深潭,诸多异怪魔物便从中孕育衍生,这便是须弥洞,而无根秽雾,则是一种能吞噬人神识的东西,能腐蚀人心智,剥夺人身上一切拥有的东西,先从肌肤再到五官,到血肉骨头,到了最后,便是情感,让人变成恶鬼。
万万年的无根秽雾更是能形成怪异的小异界,坠入便极难脱身回到现世,只能绝望地沉坠在其中。
传说曾经有人从无根秽雾中出来,却是成了魔。
去南河剑宗的人很多,有的去领取平乱的任务,有的则是要拜入门下。
滕香却是要去找一个人。
“沈见风是否是你们剑宗弟子?如今他人何在?”
入了山门,她便找了个弟子询问。
“道友来找沈师兄?”被问到的弟子有些讶异,随即说话的语气唏嘘起来,“沈师兄几年前开始酗酒,剑心不稳,又犯下数桩错事,被掌门罚去无幽牢受水刑,刑期十年,但沈师兄于几个月前逃狱而出,至今不知所踪。”
“几个月前?”
“大约就是……就是八月的时候。”弟子说完,连连点头肯定自己的话。
滕香眉头紧锁着离开了南河剑宗。
下山的路上,陈溯雪一直沉默着没出声。
直到快下山时,滕香才听到他仿佛是淡然然的声音:“沈见风又是你的什么人?”
她抿了抿唇,不想理会他。
可陈溯雪拉住了她的手腕。
滕香被迫不耐地回头,冷脸看过去。
南河剑宗喜种枫树,正值枫林被秋风吹红的时候,陈溯雪今日穿着白色的袍子,衣袖镶金丝边,头戴玉冠,身姿挺拔得比这座山上任何一个剑修还像剑修。
“做什么?”她拧眉,声音清泠泠的。
陈溯雪的脸紧绷着,视线轻点她脖颈里那条嚣张的金色巫蛇。
滕香察觉到他的目光,瞬间表情更冷了,眼眸里带着凶,瞪向他。
陈溯雪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眼神,反而觉得她这样鲜活灵动,他捏着她的手腕不放手,压低了声道:“你和宗铖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在意了,反正你们闹掰了,但你千里迢迢从东洲三山来这儿,就是为了找沈见风,我都把巫蛇印给你了,你不能这样三心两意!”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声音都沉冷了几分。
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滕香,摆明了不是那么容易糊弄。
风吹过,滕香脚踝上的铃铛叮铃铃响起。
她的袖子,他的衣袖被风吹得纠缠在了一起。
他不放手,她纤细的手腕上很快就出现一圈红痕。
滕香皱了下眉,却什么都没说,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开了两人纠缠着的衣袖,随后捏住陈溯雪的腕骨,动作不重,甚至是轻柔的,轻轻一捏。
她偶尔的柔软,总是让陈溯雪缴械投降。
他青筋毕露的手瞬间一松,任由她握着他的手移开。
“一,我和宗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二,沈见风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滕香似是不耐烦陈溯雪总抓着那些事不放,终于纡尊降贵般多说了两句。
滕香面无表情要松开他的手。
陈溯雪腕骨一转却握了上去。
滕香似乎懒得再甩手,目光看向满山的红枫林,清凌凌的声音低了几分,“我是什么,你已经很清楚了,我住在大泽,但我更喜欢西海,西海酆都有不少我的朋友,有人告诉我,沈见风和我姐姐关系不一般,几年前最后见过我姐姐的就是他。”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冷了下来,夹杂着的戾气令她灵息再次不稳,语气也变得不耐, “陈溯雪,我们之间是你欠我的,这也不过是一场交易,你再问东问西,我拧断你脖子!”
陈溯雪若无其事地牵着她的手往山下走,忽略她剐来的眼神多冷。
“最近到处都是无根秽雾,宗铖无暇顾及你,我们有的是时间找沈见风和你姐姐。”
滕香听到宗铖的名字又冷笑一声,“不是你的姐姐,你说得容易。”
秋天的山路上枯叶多,花却少。
滕香的掌心里却被塞进一小束花,她低头看去,是一些蔫了的小野菊,在满山红的秋色下,显得寡淡无味。
陈溯雪松开她的手,轻轻碰了下左耳垂上的黑玉珏。
在巫族的气息扩散出来之前,又将黑玉珏牢牢夹住耳垂。
可她手心里寡淡的小野菊重新鲜活起来,黄的白的绿的红的,鲜灵灵的。
滕香拿起小野菊看了看,星星一样的眼睛看向他,陈溯雪低头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腰又弯得低了一些,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却很快移开。
他别开的脸上,脸侧的耳朵瞬间红了,在滕香发怒之前便大步往山下走去。
“走了,反正这也没姓沈的。”
滕香一把将手里的小野菊丟掷到地上,铃铛叮铃铃急促朝山下响起。
陈溯雪仿佛又走快了一些。
……
圆叶洗露草很难寻,第二日一大早,三人便起来,根据月如酒的记忆去寻找。
一直到酉时初,才找到了一株。
马上夕阳日落,天色暗淡下来,没有办法再找寻第五株园叶洗露草。
陈溯雪从今天早上梦醒后,就忍不住视线轻点着滕香,此时她服下第四株园叶洗露草,正闭眼调息。
她脸色不再像从前那样苍白,随着经脉被修复了九成,她双颊粉润,星星一样的眼睛闭着,却能想到睁开时的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