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璟轻声道:“下次我再来看你。”
重兵看押下,现在的她宛如废人。
羲灵想要从头再修炼,曾经法术每一条她都铭记在心,但每一日都有人来给她灌药,封印她的灵脉。
她能想到的所有人:学宫里的同窗、凤鸟族的盟友、曾经的玩伴……在早些时候,她都用小鸟传过信。
可没有一个人胆敢与神主对上,愿意前来救出她。
但,她还能试最后一次。
几百年来,她锲而不舍得地用石头凿着角落,终于凿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她可以抽出自己骨血灵髓,通过那狭小的口子,召唤来荒海秃鹫,用自己的血和肉喂养它,让它给自己传话。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可她还能求助谁?
羲灵想不到。
在穷途末路之时,所有人抛弃她的时候,她背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孤独地蜷缩在角落里。
很久之后,她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给他写那样一封血书。
秃鹫衔着那信,带着她最后的希望飞了出去。
她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音。
她与他本就是宿敌,在学宫屡屡对上,后来离开学宫,数千年没有过往来,他凭什么来救自己?
在一个幽暗雪夜,羲灵背靠在墙壁上,朝璟再次到来。
火盆燃烧微弱的光,冬日的天气极其冰寒,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裙,与凡人无差,根本无法抵御寒气。
刻苦疼痛才能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那道颀长的身影投在她身边,他立在暗影里,似乎穿着一身大氅,身上有浓重的血腥气,想必是才从战场上厮杀下来。
羲灵扶着墙壁,想要起身,然而锁链磨损脚踝,她连站都根本站不起来。
她蜷缩在栏杆边,声音沙哑:“你来了?”
牢狱外人没有回话,不知过了多久,恍如隔世一般,一道男子声音在狱外响起。
“许久不见。”
隔着长久的岁月,他与她再次见面。
羲灵怔怔地看着他。
两侧幽幽燃烧的炬火,勾勒出一张棱角深邃的面庞,俊美无俦。
那张曾经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面容,如今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周身气场被光阴一洗,深沉若渊。
雪珠凝结在他眉梢和睫尾,鸦发微微潮湿,他冒着风雪赶来。
羲灵一直压抑没有落下的泪珠,在触及到他目光的一瞬,被碰得泪掉了下来。
穷途末路,狼狈难堪,她最潦倒的时候,只有他来看她。
她踉跄到栏杆边,长发垂散在身后,“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颤抖,眼圈发红:“带我离开这里,你要我的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复仇,为我的父王、母后还有族人讨一个公道。”
“我会为你杀了朝璟,杀了神主。”
她已是强弩之末,“带我走,谢玄玉。”
第35章 预言 在最潦倒时,只有宿敌来见她。……
天命书上册,到这里戛然而止。
须臾的一瞬,一段命运走马观花,从羲灵的眼前划过。
羲灵清清楚楚感觉过了半生,那段时日的仇恨与孤寂她感同身受,像是她的命运,又不似她自己。
“所以,你救我了吗?”
羲灵将思绪从那个世界拔出,转头看向身边人。
羲灵道:“我想知道我的天命,我早晚会看到天命书的下卷,你不妨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她倾身抓住他的袖摆,“告诉我,没有事的。”
谢玄玉低下头,看到她绯红的眼尾,她再次靠近,指尖用力,攥得他袖摆起了褶皱。
谢玄玉轻轻开口:“你从荒海牢狱出去了。”
“那我杀了朝璟吗?”
“你亲手手刃了他。”
羲灵道:“我知道了。”
她得了这个答案,如释重负,只是一回想,便心如刀绞,痛入骨髓。
天命书上册与现实有出入,但许多细节便似真的一样。
她不能全信,也不可不信。
但至少,天命书给了她的警醒。她不能重蹈覆辙,让天命书上的事真发生一遍。
羲灵道:“你带天命书下册了吗,我想知道下卷其他的事,你和我在下卷,是不是有很多的交织?”
“有交织。你想知道什么?”
他先前回避回答是否带羲灵出牢狱,羲灵觉得他不愿多提下卷二人的事,但从她此前无意窥见的“道侣”一词上,隐隐有一个答案。
她道:“我最后有没有为我的族人复仇?”
她最关心的是这个。
他“嗯”了一声,羲灵松一口气:“好。”
雨水声淅淅沥沥,像极了她在荒海牢狱中,耳畔边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海潮声。
她闭了闭眼,让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去收拾好桌子上东西。
天命书上卷已经破译好,她也没必要再久留,“我先走了,其他的事晚点再和你说。”
谢玄玉也起身道:“好。”
羲灵往外走去,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回神,低头看着掌心汇集雨珠,感觉刺骨的寒意侵入骨髓,到此刻才有了一种回到现实的实感。
“你在雨里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羲灵转首,见一道纤瘦的身影立在游廊下。
她怔了怔,看着月珍。
月珍目光带着冰冷的审视,落在她身上,在触及到那双微红的眼眶时,月珍一愣道:“谁欺负你了,你哭什么?”
羲灵的泪无声落在雨中。
在天命书里,在朝云王城被破后,月珍便下落不明,想办法躲了起来,却在听到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时,被引了出来,愿意给出半颗心脏来救自己。
游廊下少女倨傲清冷,羲灵的心口窒息,一瞬间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酸楚,朝着她走去,小声地哽咽。
“怎么了?”月珍被她抱住,踉跄后退了一步。
月珍用力挣了挣,只觉她莫名其妙,被她身上潮湿的水气弄得浑身难受。
她转过头,看到羲灵通红的眸子,像是落汤的小鸟,便也忘记了挣扎。
“谁把你弄哭了?羲照,还是谢玄玉?”
羲灵擦了擦眼睛,“不是他们,是我有点想你了。”
月珍慌乱地移开目光,却没有推开她。
羲灵埋在她怀里抽泣,良久,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道:“带我去见父王。”
密雨斜侵,潇潇雨暮。夜色从树枝间筛落下来,二人的身影融入雨中。
书殿之中,谢玄玉尚未离去,在蜡烛快要灭下去时,重新点燃烛火。
风雨劈开殿窗,吹得帘幔翩飞,蜡烛的火苗随风偃倒。
整个室内一瞬间暗沉了下去,谢玄玉长身玉立在窗边,修长的手指搭在窗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窗外的雨浇湿了半边身子,他回想着羲灵的话。
“所以,你带我走了吗?”
在天命书下卷,他命运的第一行,便是才从战场上下来,收到了她的血书。
那血书是从衣袍上扯下来的一段衣料,薄薄的一层,上面的字迹潦草简单。
她说自己被囚禁在荒岛上。
可谁敢囚禁她?
他的记忆中,那个少女总是与自己作对,骄傲自矜不肯低下头,可竟将自己弄到这种地步,走投无路来写信求助自己。
她想必是求寻了很多人无果,才终于知道给他写信。
那血迹浸透衣料,字字含血,就仿若她在泣血。
他本不想多管她的事,可知晓凤鸟族的惨烈过往,一念之差,还是去了荒海牢狱看她。
少女身影单薄蜷缩在角落里,听到他的声音,从地上慢慢地起来。
太久没有见过阳光,她肌肤白得犹如苔纸,没有一丝血色,浓密的黑发衬出一张如雪的面容,唇瓣显出病态的靡丽,好似快要凋谢的一朵花,轻轻一碰就会碎开。
“许久不见。”他开口。
“谢玄玉,我写了很多信,找了很多人,可只有你来看我。”
她眼中闪着水雾,靠近时,难以抑制情绪,泪珠打在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