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九的声音忽远忽近,宋观清暗道不妙,不该暂时无异样就以为身体已经恢复,如此大意的行为实在不符合平日的谨慎。
眩晕感逐渐加重,撑着的衣架受不住大力拉扯,轰然倒下。
落在青九的眼中成了刚刚还好好跟他说话的人,不过呼吸的功夫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一瞬间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攥紧,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先跌跌撞撞绕过屏风,不知疼痛地扑通跪在了宋观清身边,抱着人抽离压下的衣架。
“宋观清!宋观清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你看看我啊……”
忽远忽近的声音变得空灵模糊,软绵绵的四肢失去了力气,丧失的五感令宋观清无法确认外界的情况,却知道面对突如其来意外的青九定然很害怕。
没规划好这几日的日程安排,导致身体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奔波,让在意的人受惊实在不应该。
宋观清用尽全力挪着食指摸索着搭上了青九指尖,意识在接触的那一刻彻底消失。
橘红色的晚霞凑热闹般挤进屋内,堪堪落在了跪坐床边沉默不语的男子膝前。
“你去劝劝他,老那么跪着膝盖得坏了。”江知然不忍地推搡着宋钰,“你们不是关系好嘛。”
“刚刚医师说的话咱们都在场听着,医师的话都宽慰不了他,我的话能有什么用。”宋钰往旁边跨了一小步,扬了扬下巴,“您去,青九还喊您爹爹呢!”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动。
劝肯定是劝过了,可青九眼里压根没他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握着宋观清手不说话。
宋钰抱臂叹了口气,“你说说这都第几次了,让她好好吃饭,偏当耳旁风。”琢磨不明白道,“不过呀,医师都说姐姐在补觉呢,怎么青九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青九那是心疼你姐姐。”江知然把探头探脑要出来的仓鼠往袖子里一塞,“我看这也没什么事,咱们就别在碍眼了。”
室内安静下来,僵持不动的青九终于有了点反应,低伏下身子脸蛋蹭在了宋观清掌心,感受她渐渐恢复的体温。
又觉不够,往上趴了趴,侧脸贴上了平稳跳动的心脏。
又过了一会,青九干脆蹬掉鞋子,扯掉外袍钻进了被子,环搂住宋观清往怀中带了带,试图用冰凉的躯体捂暖。
梦里再次出现了巨蛇,只是这次宋观清不再害怕,俯下身摸了摸乖顺匍匐在脚边的蛇头。
明白青九入了自己的梦,宋观清干脆盘腿坐下,抱着蛇脑袋枕在膝盖,“吓着了吗?”
青蛇赤色的眼睛滴溜溜盯着她看,粉嫩的芯子一卷舔上宋观清脸颊。
痒痒的触感逗的宋观清弯了眼睛,安抚焦躁不安的青蛇,“我只是最近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薄雾散去,青九侧身环住了宋观清腰,脸埋在她小腹处用力蹭了蹭,情绪明显低落,“人都那么脆弱吗?”
宋观清垂眸,缓缓开口道,“是人就会生老病死,这是无法违抗的自然规律。”
“死亡是像你今天那样,怎么喊,也没办法给我回应吗?”
“我本来是打算过几年再同你谈论这个话题。”宋观清无声叹息,只能尽可能说的通俗易懂些。
“人很脆弱,任何意外都可能夺去生命,一旦逝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会失去对外界的反应,会变得冰冷,最后身体化为一具枯……”
青九起身,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滴砸在宋观清脸颊,揪着她肩膀处的衣裳哀求道,“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青九。”宋观清正色道,“这是你必须要接受的事。”
醒来时天边刚泛起鱼肚银,梦中泣不成声的青九着实令人心疼,到底是心软地抱着哄了又哄,才堪堪止住了泪水。
或许以这般直白的方式告诉青九离别的含义太过于残忍了些,或许可以先搪塞过去再找个更合适的机会,又或许能用更委婉的方式讲述。
宋观清揉了揉额角,视线落在了蜷缩贴着她熟睡的青九侧颜,眼眶一圈红红的,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欲坠不坠的泪珠。
“辛苦你了。”宋观清拂开他遮脸的发丝,青九追寻到熟悉的气味,本能地将唇靠了上去。
柔软微凉的唇瓣擦过略带薄茧的指腹,挠的心痒了下,宋观清眼神暗了下来。
睡意朦胧的青九缓缓睁开眼,看到宋观清那一刻眼眶又有蓄积水汽的征兆,可怜巴巴眨着眼睛,“你还能和我说话吗?”
“我已经好了。”
话音刚落青九扑过来抱住了宋观清,双手不老实的在她后背来回摸着,带着哭腔道,“架子砸在了你后背,痛不痛呀?”
宋观清扯着袖子仔细擦拭着青九漂亮的面容,就像是在擦拭什么上好的玉器般,“我怎么总是惹你哭呢。”
“我也不想哭,每次眼睛流水,鼻子都酸酸的。”青九额头抵在宋观清肩膀处,把玩着女人的指尖,“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悲剧是什么意思了。”
喃喃自语道,“宋观清,我接受不了你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你说过要一直一直陪着我的。”
宋观清轻拍着青九后背,学着小时候爹爹哄她们入睡那样的温柔坚定,“我说过不会离开青九,从不食言。”
鱼琦赶到莲花镇做了简单交接,宋观清便携带着青九和仓鼠回到了县里。
日子一天天重复的过,唯独不同的是青九越发沉默,时常自个靠在窗边出神,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宋观清问过元宵是否知道,元宵摇头表示青九已经很久没恐吓过他了,甚至让鼠有点不习惯。
她也曾旁敲侧击想打听出什么,可每当青九面对她时,又变回了那条粘人的小蛇。
秋风袭来,卷皱了池水,擦的树叶金黄,萧瑟落下铺了一层又一层。
府衙歇脚的八角亭内上官朝歌悠哉地煮着壶清茶,还未到真正降温的时候,她已经披上了大氅保暖。白色的绒毛簇拥着尖瘦的下巴,儒弱的身体也不挡内里透出的风骨。
“既然来了,大人就进来坐会吧,外头吹着风不怕头疼?”上官朝歌捏着木夹新取了个瓷杯,滚茶烫过后递到了宋观清手边,“近日大人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给在下,或许能解几分忧愁。”
宋观清侧过脸颈间拉出漂亮的线条,没说话。
“大人您猜猜这倒扣过来的杯盖能承受多少水呢?”上官朝歌提着壶,淅淅沥沥的淡色茶水砸在了杯盖上。
起初均匀的水顺着杯盖四周溢出,随着壶倾斜的角度增大,水流越发急促凶猛,打的杯盖摇摇晃晃。
咔嚓——
最终失去平衡的杯盖滚下桌子,裂成了两瓣。
上官朝歌啧了声,“我可没料到它会碎。”
宋观清弯下腰把碎片捡了起来,听不出情绪的说道,“师娘想借寓劝解我什么?”
“我虽不知道大人所烦忧何事,但跟着大人那么多年,还是多多少少了解大人的性格为人。”上官朝歌擦去宋观清指尖水渍,慢声细语道,“事情藏在心里不说,旁人又能从何处知晓,又能从何处帮扶。”
宋观清唇瓣抿起,片刻的沉默后,“如果有个很重要的人,他要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怎么办?离开的时间长短谁也不确定,甚至不知道期间会发生什么,该不该放手?”
“原来是情上的事啊。”上官朝歌摸了摸下巴,“大人一向说每个人有要做的事,有肩负的使命,怎么到这事上就迷糊了呢?”
宋观清固执地别开目光,“我不想……放手。”
“不想放手,就能真的不放了吗?”上官朝歌倚上美人靠,撑着下巴望向远处,“认真的告别何尝不是期待新的重逢呢。”
宋观清像是感知到什么豁然起身,急匆匆向书房走去。
自从青九陪着来府衙办公,柳双便自觉回自己书房去了,此时推开书房空荡荡安静的厉害。
宋观清呼吸急促,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巨大的失落感包裹着她。
是呀,她怎么能困住一条自由自在的小蛇呢。
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人类,稍微点病痛就能将她摧折。
宋观清捂住了脸,这不是一开始想要的么,要青九不再依赖她,要青九不再为她哭泣。
“宋观清!外头的麻雀也太讨厌了,我迟早把它们全吃掉,让这帮食物再敢打扰你办公!!!”
青九雄赳赳气昂昂撸着袖子走进来,头顶还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上去的鸟羽。
“你没走?”宋观清错愕地愣在原地。
“你哭啦?”青九瞬间兴奋了起来,凑上前盯着宋观清脸怎么也瞧不够,隐隐透露出激动,“你以为我不告而别,所以难过的哭啦?”
“眼睛进沙……”宋观清话音一顿,捏下青九头顶羽毛,“嗯,你如果不告而别,我会难过好久。”
青九得意勾起唇角,攥住宋观清手腕,舌尖顺着被泪水浸湿润的指缝一一舔过,上翘的魅惑眼睛带着小勾子似的。
舔完指缝,又攀着宋观清肩膀珍重地舔上她眼角,舌头一卷将泪水吞下了肚。
“你的眼泪我吃掉了。”
第三十三章 “青九是不是蛇妖?”……
眼尾残留着滑腻舌尖舔舐过的触感,宋观清不自在搓了搓指尖缓解心痒难耐,恐怕到处撩拨的小蛇并不知他的行为会产生怎样影响。
乖乖靠着宋观清的青九,注意力时不时落在窗外,几只扑腾着翅膀的麻雀落脚窗沿,叽叽喳喳冲他挑衅刚才结下的仇。
“嘶——”青九皱起鼻子,麻雀四散而开,没一会又落了回来挑衅蹦哒着。
嘴一撇,青九抓着宋观清胳膊晃个不停,气鼓鼓地告状,“宋观清,你看它们!”
“等天气冷了,自然就会走了。”宋观清捏了捏青九手心,将他的注意力夺了回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说你要离开一段时间,是多久?”
青九澄澈的眼睛能轻而易举窥探出其中情绪,献宝般眸子亮晶晶的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打听到消息就回来!”
宋观清抿了抿唇,最后争取道,“你想知道些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这样你就不用离开我了。
青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凑近亲昵地鼻尖挨着鼻尖蹭了蹭,“这是秘密。”
早在半月前青九就同宋观清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只是宋观清不愿松口,事情耽搁了下来。
一拖,拖到了现在。
一经达成和解,当晚青九就准备离开,用从小孩那偶然看见的拉勾勾,小指勾着宋观清小指摇了摇,“等我回来哦!”
朦胧月色遮盖住宋观清眼底的悲伤,勉强勾起唇应声道,“好。”
一年又一年的春秋岁月,时间堆砌下清河县的河堤赶在年前竣工,工匠们的欢声笑语驱散了冬季的严寒,喝着热气腾腾的肉汤感慨工程的艰辛。
身着绿色官服肩披斗篷的温润女子蹲下身,珍惜地抚过河堤边缘,蜿蜒曲折的河流向远处蔓延扩开,两侧是万家灯火和肥沃的田地。
柳双拢袖身前舒心一笑,恭贺道,“大人,总算是建成了呀。”
原本从京城来的白白净净的人,在清河县过了两年多,到处走访下晒黑了不少,也壮了不少。
“是呀,终于建好了。”宋观清想到什么回身看向远处深绿的林子,“又到一年冬啊。”
河堤修建不止造福清河县,交汇的河流皆会受到影响,属于是长久造福百姓的功绩。
早年间清河县惨烈的洪灾大家伙有目共睹,一经修好不少百姓前来围观,周边相挨着的县令也纷纷赶来道贺。
和三位县令的小聚就在宋观清府邸,浅酌一杯聊聊近两年发生的事。
大家都是老相识没什么好讲究的,一个个裤兜比脸还干净,有张桌子有口吃的就成,就着花生米都能侃一下午。
“也是都慢慢好起来了呀!当年我说要去京城向圣上哭诉,你跟我说再等等,说实在当时心里是不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