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类拔萃的剑术,丰富的临战经验,那么多荆棘丛生的险境都奈何不了他,除了他自己,连老天爷都不敢收他的命。
为了以后能与自己重逢。
瑶持心心想,奚临肯定有继续活下去的欲望。
她一日不出现,他就一日不会放弃活着的念头,会长长久久,怀揣希望地期盼未来。
思及如此,她便安心了许多。
面前一人来高的传送阵光华流转,是这无尽黑暗里唯一的光源,照得祖师那张温婉的脸愈发柔软明净,瑶持心看过去时,她正轻轻一莞尔。
从容得宛如一抔波澜不惊的山泉。
纵然只相处了短短半日光景,当下她却难以自控地生出不舍来。
瑶持心知道,这一别极有可能是永诀了。
一旦她们踏上各自的路,让时光冲散在洪流之中,今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
“奶奶……”
她伸手抱了上去,被祖师十分配合地揽入怀里。
“不用难过,小持心。”
“在你们的认知中,我早就已经死了不是么?”
她贴在她耳畔蹭了蹭,“你只管把在此地发生的一切当作一场梦,把我当作史书上那个寥寥几笔的古人就好。”
可瑶持心依然抱着一丝天真问:“我们还有机会,在外面相见吗?”
“有啊。”老祖宗笑道,“我不是一直在瑶光山么?”
山门的雕像,天宫里的玉塑。
“今后也会在你们身边的。”
此时此刻,守着法阵的明夷额头的汗珠都渗了出来,他急声催促:“还要多久,快没时间了,我最多能再撑一炷香!”
她微扬起下巴:“告诉他,就两息。”
说完向前一甩袖袍,转瞬已分出另一条略略局促的法阵入口。
入口内深邃幽暗,一眼望不清端倪。
她松开手,往瑶持心脑袋顶上摸了摸,“去吧。”
“这是你自己的路,余下的要你自己去走。”
瑶持心瞧着她,认真点了点头。
“那我出发了。”
“奶奶,保重……”
她轻声道完别,一转身,抬脚穿过了传送术涌动的门扉。
走没两步,瑶持心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祖师像是猜到她会有这个举动似的,犹在原地笑盈盈地冲她挥挥手。
直到法阵入口渐次缩小,围聚,合拢,最后带着她手掌挥动的痕迹湮没于浩瀚的混沌之后。
来时路就此化作虚无。
瑶持心彻底置身在了“通道”中,她又变成了独自一人。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灵台上,甚至周遭的全部气息都“封闭”了,自己宛如处于某个全然脱离现世的空间里。
四周是和方才的法阵内部不相上下的黑暗。
而她要从这个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地方走出去。
瑶持心将视线自来路收回,忐忑又坚定地凝望着前方。
出得去吗?
迎面扑来一缕不冷不热的微风,其实她心里一点思路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底气可言。
但无论如何,只要一口气尚在,自己的脚步便不会停下。
瞎蒙也好,乱窜也罢。
哪怕奔走一辈子,终有一日她要让自己回到那个祥云缭绕,仙鹤盘旋的瑶光山。
有人还在等她。
瑶持心顺着风吹来的方向,踏着并无实地的虚空朝前行走。
纯粹的黑混淆了她对空间、时间的感知,偶尔会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偶尔又觉得脚下的路格外漫长。
她从缓步到小跑,再从小跑渐次加速,忽然那一直微微拂面的气流停止了。
瑶持心蓦地驻足一顿,下意识地迷茫起来。
没了这股风的引领,她登时有些分不清去向与前路。
目之所及的黑,黑得仿佛没睁开眼似的,令人分不清方位。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凭感觉信步,就在这个时候,怀中有何物亮起了光,一烁一闪,晃晃悠悠地从衣襟内飞了出来,斜斜悬在头顶之上。
是……
先前给她治愈心脉而碎成了几片的,无极戒指。
“元老”自行化作了灯台的模样,用一小块零碎的残骸散发光芒,示意她跟上。
——此物虽暂不知有什么玄妙之处,但或许在某些晦暗不明的诡谲之地可以照亮前路。
瑶持心意外又诧异,惊喜不已地在后面追逐它的光影。
原来殷长老当日所言是真的。
即便平常那样不喜欢她,即便总看她不顺眼,可它依然肯在危急关头一次又一次为她粉身碎骨。
大师姐在底下边跑边冲它道谢。
可惜“元老”的臭脾气,还是那么爱答不理。
前路不知有多远多长。
但幸好也不全然是悲苦无望的。
瑶持心心中踏实起来。
她一定能出去。
一定。
与此同时,隔着山海和光阴的法阵之上,天宫大殿外,奚临觉察到灵台空旷寥落的沉寂,便知师姐恐怕已踏入了传送术里。
大概唯有等她重新回到这个现世,才能再通过神识向他传音吧。
那会是,多久之后的事呢……
他胸口莫名空落落的,目光不禁随着一排展翅高飞的鹤鸟,若有所思地看着遥远而蔚蓝的天际。
一旁的林朔很清楚现在已经再没有他们能做的了,余下的只有等。
他弹弹衣袍,起身从奚临背后经过,抬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摁。
“行了,尽人事,听天命。你这会儿干看着也没用,还不如好好修炼,尽力活到能见她的那个时代。”
林大公子揣着斗法后残破的大长袖,迈开步子越过他,落魄得高深莫测,“要是她回来,见我们这帮人一个个都不在了,既没人损她,也没人陪她吵架,那她得多无聊。
“你说是不是?”
“当然。”
他煞有介事地拔高了嗓门,装作在看四处的风景,“指不定过个两三天,也兴许是明天,运气好下一刻,她就出来了呢。”
奚临听出这是想劝慰自己。
他难得垂眸牵了牵嘴角,算是心领了。
其实,不用说他也明白。
先要活着,才有明天。
*
这场因北冥剑宗掀起的阴谋总算告一段落。
尽管瑶光众弟子应对及时,各峰仍然损失惨重,接下来的几年里门派近乎都忙于战后的重建与修缮,无暇他顾。
而瑶光明在当初强行镇压神器的过程中被法阵反噬,修为和真元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一直封山闭关,由叶琼芳帮忙调理医治,尚不知情况如何。
未免整个仙山失了主心骨,按照瑶光惯例,这种时候多是长老出面主持大局,但考虑到玄武主事不善言辞,最终一致决定让林朔暂代掌门一职。
其余群龙无首的四象峰则交给座下大弟子打理。
经此一役,瑶光元气大伤,很长一段时间里战力大不如前,连着二十年没有出席过玄门大比。
同样远在北海的剑宗,观澜死后,靠溜须拍马和给掌门炼制大力丸的丹修长老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剑修们个个野心勃勃,又好勇斗狠,很快便派系林立,争执斗法三天两头就得来一次,谁都想爬上高位,谁都不服谁,北冥的海浪卷得比那老不修掌门在世时还要高。
就这么折腾了没几年,剑宗衰败的速度竟比失去凌绝顶的瑶光还快,到了下一个十年,玄门弟子之间已鲜少再有人谈论起此地。
那荒芜的北海之滨,红梅似锦的花坞同料峭肃杀的岛屿一并残破荒芜,看来繁华绵延千年也终有消亡的一天。
老派仙门一个接一个不成气候,倒是不少小门小派如雨后春笋,蓬勃而生。
听说南边某座小岛上就有一派专精剑道的宗门,门主修为虽然不高,却将手下弟子治理得井井有条,是玄门中少见如此上下一心的门派,一时曾传为佳话。
至于南岳的邪修们,这几年反而活跃了不少。
那捉摸不透的雍和城主似乎有了新的目标,旧仇翻新怨,开始专冲开明仙宫的人发难,又从来不下死手,招猫逗狗般地给对方使些绊子,连带开明也跟着每况愈下。
昔日浮屠天宫一别,得知九州真相的始末后,出于愧疚,也出于同盟之谊,昆仑掌门折返回雪山不久,便率先将个中因果昭告天下。
瑶光明负伤隐退,他是现今最权威,也最说得上话的大能。
剑神一言九鼎。
很快三千年轮回和七大神器的秘密就在八荒六合内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轰动无比。
嗅到商机的仙市某老板立刻雇了一批能言善辩的笔杆子,连夜编就一部神乎其神的传记于仙门、凡间两处流传,面市当日被瞬间哄抢一空。
仙市赚了个盆满钵满,而因此转投瑶光的有志之士也陡然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