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不合时宜,他该说点什么安慰她,怎么能和姑娘一起哭。
沈南音小时候都没哭过,可遇见了程雪意,这罕有的事情居然一次两次地发生了。
“大师兄……”
茫然之中,他看见程雪意忽然不哭了,她珍惜地收好母亲的魂火,有些无措地望着他:“大师兄,你别哭,我没事。”
“我已经没事了,我早都好了。”
沈南音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脸,有些惭愧道:“对不起,是我无能,我若能早些遇见你,早些去找你……我若可以降灵之前先去弄清楚情况……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程雪意吸了吸鼻子,用衣袖为他擦了擦脸,破涕为笑道:“你怎么哭得比我还厉害,真不愧是水灵根的人,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啊也不是,上次我们那个,我见过。”
沈南音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转开头,轻声说道:“雪意。”
程雪意一愣,为他唤的这两个字。
自从她告诉他她名字真正的含义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
“师叔为你取的名字极好,包含对你所有美好的期许。”沈南音调整好情绪,挽住她的手臂,认真说道,“她不会贪念没有你的人生。有了你,她此前所经受的一切磨难,都让她甘之如饴。这不是我的一面之词和无端猜测,你的名字就是最好的答案。”
程雪意张张嘴,有些发不出声音,失魂落魄地望着他。
沈南音摸了摸她的脸,温柔地说:“我也不会为师尊的事情怪你什么,你做了什么,都是你该做的。即便师尊为此而死,本来也不与你有任何瓜葛。你的确给了他这样一条路可走,但他可以不走的,他自己选择走上去,他都不恨,不来寻仇,反而为你铺路,我又有什么资格为他做什么?”
“我也做不到。”沈南音缓缓靠近,在她绯红的眼睛上轻轻亲了一下,稍纵即逝的一个吻,不夹杂任何男女欲念,却让程雪意神魂震动,四肢不自觉紧绷。
“你没有选择手刃他报仇,便是你真的选择了,我也做不到放开你。”
“师尊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该这样。”
沈南音失笑道:“所以我常说,你总能令我看到自己的卑劣之处,这不是怪罪,是实言。我非君子,没有旁人说得那样光风霁月,光明磊落。人不能既要又要,我已经选择了你,纵然卑劣下作,也要继续走下去。”
“我已经辜负过师尊和其他人,不能再辜负你,我这辈子总要对得起一个人。”
那个人是她。
是程雪意。
程雪意飞快地眨眼,反握他的手说:“你想什么呢,你没有辜负他,是他自己善恶终有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算是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她正义凛然地说:“你就是光风霁月,君子无双,他才是真正的卑劣下作!”
她好像很生气,掐着他的手臂恶狠狠道:“你不能再这么说了!更不能再这么想自己!你若再这样,我就……”
程雪意想了半晌,豁出去道:“我就三天不理你!”
沈南音嘴角笑意真实了许多,带着一点无奈和无限的纵容。
程雪意刚想再补充几句吓唬吓唬他,忽觉背后剧痛,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疼——”
她呼吸一窒,骤然昏了过去。
沈南音悚然一惊,让她趴在自己怀中,一眼就看到她后颈的异常。
他微微拉开她的衣领,在她后颈处看到光芒刺目,红得近乎发黑的图腾。
是白泽图。
第80章 “以后不许再骗我了,知道了吗……
死而复生,纵然是用神器白泽图也是逆天而为,消耗自身寿数与力量的失智之举。
乾天宗先祖曾千叮万嘱,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动用次术,沈南音心知肚明,可他也知道拦不住程雪意。
复活母亲是她毕生的执念,他不想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代替她做什么选择,所以他选择尽可能地帮她分担。
那日起阵,他承受了一部分反噬与能压,以为事后可以让程雪意好受一些。
这些日子她也的确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但似乎是为他承受了那一份剑意反噬开启了某个关窍,她的身体状况忽然急转直下。
沈南音看了看周围,他们正站在冰雪之中,无欲天宫的天梯已经降下,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这里。
只是恐怕不能立刻进去了。
他果断抱着程雪意走出冰原范围,在半山腰随便找了个茅草屋暂居。
沈南音将怀里昏迷中依然剧痛到浑身战栗的雪意放到木板床上,起身到屋外布下不可打扰的结界。
再回来的时候,他脚步骤然加快,刚才还平躺的程雪意此刻已经掉下了床,衣裙染上了脏污的尘,整个人如虾子一样蜷缩在一起。
她一定很疼。
沈南音竭力保持冷静,他知道这个时候她得靠他才能好起来,他不能慌乱,慌乱最容易出错,他绝对不能出错。
“忍耐一下。”
他压抑地开口,“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他重复了好几遍这四个字,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安抚可能什么都听不到的程雪意。
奇妙的是程雪意好像还听见了,她颤抖地伸出手,沈南音一把将她握住,紧紧攥着她,给她无穷的底气和力量。
程雪意似乎想睁开眼,但眼皮重得似有千斤,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成功。
不过她确实是有意识的。
剧痛之中听到他的话,人竟然真的舒缓了一些,可还是很疼。
便似几十年来的降灵一次性袭来,她痛不欲生,痛入骨髓。
她在心底思索着这到底是为什么,想借此来分散注意力,让自己没那么疼,可收效甚微,她还是疼得人有些抽搐。
是白泽图。一定是白泽图。
冰心剑意的反噬给了它某种讯号,让它肆意地夺取她的力量。
其实程雪意在复活母亲的时候,早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很清楚逆天而为的代价。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晚,晚到她产生侥幸心理,以为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会死吗。
会被榨干吗。
程雪意汗如雨下,拼尽全力睁开眼,颤抖着手将母亲的魂魄取出来,一点点交到沈南音手中。
“大师兄。”
她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喘息着扣住他的手腕,虚弱的目光锁定他的眉眼。
“若我,就这么死了……求你,求你帮我滋养阿娘魂魄,让她回来。”
她沙哑艰难地吐字,每一个字好像都耗尽了她的气力。
“这是我的遗愿,是我的未尽之事,但凡我还有一线生机,都不愿假人之手。我不相信
任何人,可真到了这个境地,我发现,我愿意相信你。”
自重逢后,沈南音听过很多次程雪意对他表白心意。
但那些话远不如此刻这些无关暧昧的宣言有力量。
她也许会在感情上再次欺骗他,但绝不会在母亲的事情上撒谎。
所以她这次是真的。
所有的感情和期待都是真的,不是骗他的。
沈南音突然悲从中来。
因为这是程雪意以为自己可能会死的情况下,才愿意说出来的话。
他曾经见到过她对陆师叔之事的慎重,连他都警惕地赶走,只相信她自己。
她那么谨慎小心,一定是被欺骗和伤害很多次之后才产生的变化。
噬心谷内一开始或许只有血魔一族,可天长日久,怨念丛生之地群魔乱舞,她出生后的日子肯定很不好过。
遭遇铸就了今日的她,她也没有办法的。
她不是故意的。
沈南音定了定神,看到程雪意好像笑了一下。
“大师兄,若我真有什么事,你别难过,你要带着我的遗愿活下去,帮我照顾好娘,尽量让她晚一点知道我的情况。”
她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几次抬起手臂都没有力气。
打算放弃的时候,沈南音主动弯下腰来,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有你真好。”
她疼得有些精神恍惚,指腹轻柔地按着他温暖细腻的脸颊。
“别让我娘知道我死了,让她以为我去游历,或者去做了别的什么,总有一日会回来……”
“她的命是我拿自己换回来的,你若不能帮我留住她,我就白死了。”
说到这里,程雪意傻笑了一下:“大师兄,你会不会特别恨我,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要这样逼你。”
泪水顺着她笑起的轮廓滑落,程雪意轻轻道:“可是大师兄,我只有你了,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只有你了,我只相信你。”
沈南音重重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缓缓翻了个身。
程雪意趴在木板床上,头微微侧着,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她还想说什么,耳边就传来沈南音冷静的声音:“若还是想交代什么遗言,那就不必说了。”
程雪意顿住,因他语气中的冷静和不悦。
“大师兄……”她感受了一下他的情绪,缓缓睁大眼睛,“你,想到办法了?”
沈南音有条不紊地解开程雪意的衣衫,她窈窕清瘦的背很快暴露在空气之中。
她好像有些冷,瑟缩了一下,沈南音伸手按在图腾神首的位置,看着因吸收了她全部力量而开始泛起黑色的白泽图。
“还能有什么办法?”程雪意急切道,“大师兄,你没办法拿自己换我,你现在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将白泽图引渡过去。”
沈南音道:“我没想过这样。倒也可以强行如此,但这样做了我可能会死,我还不想死。”
好不容易等来两情相悦,这样的日子才过了还不到一天,他不接受任何形式的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