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界各宗首座今日来乾天宗议事,进行到一半静慈法宗忽然失踪了,且一直不曾回去,最后议事不得不暂停,首座们在各院住下,等明日再见法宗。
清虚阁现在十分冷清,夜晚这里的冷肃和孤寂几百年如一日,玉不染走上台阶,停在匾额前面,想到若是大师兄在这里,
就可以直接进去了。
但他不行。
他得求见,得到准许才能进去。
思忖着自己的目的,玉不染撩袍跪下来,高声道:“深夜前来叨扰师尊,实在是弟子不孝,师尊应该已经知道弟子来了,也知道弟子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静慈法宗算无遗策,自己的道场大半夜这么热闹,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肯定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过问。
玉不染跪在夜风之中,弯下腰来:“弟子来问师尊考虑得如何,是否要收程师妹为徒。”
他一连两句话,得不到屋内任何回应,恍若此地只有他一个人一样,这是沈南音过来时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即便他也是师尊的弟子,可谁能和大师兄比呢?
谁都比不了。
他有时候会想,师尊若有个自己的孩子,也就是对大师兄这般了。
看看天色,马上就没时间了,玉不染心口堵着一口气,不是不怕,却不容自己后退。
“程师妹的能力天赋师尊都看见了,时间不多了,请师尊好好考虑,若实在不愿收程师妹为徒,也请师尊立刻示下,好让其他长老可以行动。”
一直紧闭的门忽然打开,玉不染抬头,看见重重白纱之中,静慈法宗盘膝坐在蒲团上。
“你和你师兄,两个人都为此女煞费苦心。你师兄素来仁厚,对谁都是如此,尚且可以解释一二,反倒是你。”
白纱被风吹起,玉不染看到师尊的神色,心口不自觉一空。
“你是惜才?还是为了什么?”
“往届你收弟子,占名额,是为自己培养势力。为师不介意你们师兄弟之间的良性竞争,但你今年很不寻常。”
“不染,你深夜造访是为了什么?若觉她有天赋,别人不敢收,你为何不直接收了?”
玉不染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回答。
静慈法宗直接道:“你中意她?”
玉不染倏地挺直脊背,双拳紧握,汗如雨下。
“若你中意她,为师也不是不能收下她。”
什么?
玉不染猛地望过去,满脸错愕。
静慈法宗缓缓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门口。
“你总是爱与你师兄比较,觉得为师偏心他,薄待你。”
他慢慢说道:“但你们都是为师的弟子,我对你们的要求向来是一样的,只是这么多年来,你师兄次次都比你做得好。”
“这次他也比你做得好,他没为了那个女弟子来找我,但你来了。”
玉不染心如压石,喘不上起来,人有些恍惚。
“我试探了她,确实有意收她为徒,只是还在考虑权衡,方才已经有了决定。”静慈法宗残忍地说,“便是你不来,为师也会立刻传讯下去,为她准备入室仪式。她会是为师的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的意思就是,不会再有更多弟子了。
师尊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来不来其实都一样,他没沉住气,白来了,可玉不染不后悔。
他闻言有些激动,迫不及待要去告诉程雪意这个好消息,可静慈法宗接下来的话让他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但为师现在改变主意了。”静慈法宗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染,我不愿你们师兄弟再有更多矛盾,此女若入我门下,你们绝对争端更大,除了宗主之位,情义之上也要拼杀,这是为师绝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玉不染唇瓣发白,颤声道:“师尊……”
他多此一举了。
他来这里没帮上忙,还添乱了。
他算是知道大师兄为何找不到人了。
他还是不如大师兄了解师尊,他既然不来,肯定就是对师尊的决定心里有底,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贸然行动。
可看看他干了什么。
他搞砸了一切。
“师尊,我……”
“不染,我可以继续收此女为关门弟子,但相对应的,我需要你保证以后再不与你大师兄争权夺利,好好辅佐他。”
玉不染脸色难看至极,身体紧绷,几欲崩溃。
静慈法宗话锋一转道:“但为师也不会亏待你,你中意她,为师收她为徒,会立下一个条件。”
玉不染睁大眼睛。
“若她要拜我门下,便要与你定下婚约,做你的未婚妻。”
“从此以后,你与她二人夫妻同心,安稳修炼,也算一段佳话。”
“至于你师兄。”静慈法宗比刚才更加残忍道,“他是我选定继承我衣钵的人,是他自己发愿要如我一般将一辈子献给乾天宗,便不该半途而废。”
玉不染肩膀塌下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让她来,或是命她远走,与你们师兄弟再无瓜葛,你继续如从前一样,试着争取到为师的青睐,寻万分之一的机会得宗主之位。你自己选。”
——师尊讨厌不稳定因素。
玉不染脑海回想起那夜他叮嘱程雪意的话。
现在这些话全都应验,甚至加注在了他身上。
玉不染抬着头,良久才沙哑说道:“师尊最该问的,是程师妹。”
静慈法宗看着他不说话。
玉不染找回自己的理智,但没怎么使用。
他低下头,慢慢说道:“我们兀自决定一切,实在不尊重她。她凭实力让师尊看到她,师尊也总该听听她的选择是什么。今日是弟子来到这里,将一切打乱,弟子做不出任何选择。”
静慈法宗满眼了然地望着他。
他这么说其实已经是一种动摇了。
静慈法宗暗自摇头,这个二弟子到底是不如大弟子,这样三言两语就动摇,可见内心对那个位子的执念也没多大,这么多年相争下来,更多的是不服输罢了。
“好。”静慈法宗淡淡道,“你就在这里等着她过来,看看她怎么选。”
不知名的一处山洞,洞内狭窄,勉强容纳两人,太阳落下,月光洒入洞内,程雪意靠在沈南音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视线落在他颈间若隐若现的伤疤上。
她起初没放在心上,手百无聊赖地探过去,轻轻摩挲着,嘴上说起别的:“这个时辰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看来我是没有任何机会了。”
沈南音视线落在月亮上,眼神有些难言的茫然,甚至是带些无措。
他躺在这里,被程雪意强行搂着,起初手脚不知如何摆放,最后松懈下来,选择了让她抱得更舒服的姿势。
听她呢喃的话语,他开口道:“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下定论。”
稍顿,他又说:“就算真的如你所说,也还会有别的办法。”
他说得很肯定,可能心里已经给她想好了别的办法。
程雪意闭了闭眼,手下稍稍用力,按着他后颈的伤痕。
“这是什么?”
细微的疼痛传来,沈南音面不改色道:“旧伤,快好了。”
程雪意颔首,探头望过去,刚才摸着还不觉得如何,仔细去看,发现那伤痕遍布后背,密密麻麻十分骇人。
“这么多?”她愣了一下,快速问道,“会留疤吗?”
沈南音听出她话音里的紧张,失笑道:“不会。但留疤也没什么,我是男子,不介意这些。”
“你不介意,可我介意啊!”
程雪意激动地撑起身子,使劲扒他衣裳,想一探究竟。
“到底怎么搞的,我们一直在一起,我怎么没见谁把你的后背伤成这样,是我出去送圣女的时候被伤的吗?”
沈南音勉强地抵挡她的进攻,好不容易才守住自己的领口。
他柔声安抚:“不是。是…………”
顿了顿才说:“是绝情泉水的灼伤,已经快好了。”
程雪意倏地去看他的眼睛,四目相对,她有些心虚地转开头。
“啊,是因为那个……我以为那个泉水没用了,我那个时候……”
她百般思索该怎么为自己的毫发无损糊弄过去,还没狡辩
出个所以然,耳朵忽然被捏住。
程雪意愣住,头没动,眼睛转过去,看到沈南音将她的耳环摘了下来。
“大师兄?”
沈南音认真地看着她的耳朵,摘下耳环后,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看她为此眼睫轻颤,他才收手将耳环放下,取了木盒里的海妖眼泪耳珰帮她戴上。
几次想要送出却一直都没机会送出的耳珰,终于在今夜送出去了。
果然和他制作时想的一样,很适合她。
“很好看。”
沈南音戴好了,诚心实意地夸奖,手指从她的耳垂划向耳珰,最后恋恋不舍地落下来。
他将摘下来的耳环放到之前装耳珰的盒子里,盖上盖子,却并未归还主人。
“给了你新的,旧的便送与我吧。”
他垂着眼睑,有些紧张地攥紧木盒,喃喃说道:“你给了师弟铃铛,但我这里没有你的东西。我想留下,可以吗?”
程雪意张着嘴,哑口无言,沈南音便当做她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