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意若真心挂在这段关系上,真的怀有感情,一定能捕捉到他的细节变化。
或者换做平日里,她心思比较澄明的时候也不难发现。
问题是她现在满眼都是白泽图,根本顾及不到那么多。
就连这个不断靠近的怀抱,都是为了确认他的伤口情况。
不太对。
程雪意忽然目光一凛:“大师兄,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问这话时手已经探进他的衣襟,哪怕沈南音心里有准备,这举动也着实有些过火。
他伸手按住她已经探到他肩颈处的手,没了衣物的阻隔,她的手还是那么凉,触及他温暖细致的肌肤,激起他一阵的鸡皮疙瘩。
看来她回来这几日没有好好修炼,不然体温该有所改变。
“我已经没事了。”
沈南音按住她的手到底松开了,她应该冻了很久,这么冷,就当给她暖暖手也不是不行。
以前绝不能接受的事情,现在单纯是给她暖手,他似乎都适应良好。
可程雪意突然情绪就不好了。
她手按在他本该受伤的琵琶骨位置,艰难地重复了他的话:“你没事了?”
那震惊错愕的语气,好像十分无法接受。
沈南音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她表情飞速变化的脸上,看到一些她来不及掩饰的怒意。
生气了?
为什么?
程雪意很努力很努力,才把那几乎脱口的质问给压回去。
也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没让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出来更多。
她吸了口气,勉强自己圆了一下不恰当的反应:“大师兄伤得那么重,不过几日没见,就说已经没事了,我是肯定不相信的,你一定是怕我担心,故意骗我的。”
雪意这话出自真心,她固执地这样以为,如此就还有见到白泽图的可能。
可沈南音的话将她这微薄的希冀全都毁掉了。
“程师妹,我不会骗你。”他认真说道,“我是真的已经没事了。”
程雪意不甘心,她眼睛红红的,咬唇说道:“我不信。”
她强硬地拉开他的交领,宽敞的道场之上,哪怕是夜色之下无人存在,也实在不是个避人的地方。
她在这种地方将他一肩的衣裳扒开,沈南音阻拦不了,只得布下结界不被人探知。
“师妹,这样不妥,这里是碧水宫,苏长老的神识遍布整个道场,你我在此做什么她都知道。”
程雪意根本听不进去,眼睛定在他完好无损的琵琶骨处,手指几次抚摸,都狠狠压出了红痕,依然没见任何改变。
刀伤好了,魔气侵染也消失了,他是真的没事了,确实没有撒谎。
她要真的只是个倾慕他的师妹,那这就是好事。
但她不是。
程雪意万念俱灰地望向他的脸,喃喃道:“你怎么好的?”
哪怕她尽力掩藏,依然暴露了些许真实情绪。
那一丁点的情绪,让沈南音无端想起祭坛边她那个眼神。
当时他觉得那是个想要杀了他的眼神。
他是剑修,对杀意尤其敏锐,从未出过错。
可他想不出为何程雪意想要他死。
现在她对他伤好之事如此介怀,他也想不明白。
他以为她等了他一夜,更深露重,是一种绝对的感情表达。
可他是否又会错了意?
那个没能成形的拥抱,好像再也没有了完成的契机。
“我手下有准,伤得没你以为的那么重,疗伤便也不麻烦。”
沈南音这样说了一句,眼神微微转开,看着道场边随风摇曳的灵植,眉心紧锁,若有所思。
程雪意冷静下来,手心全都是汗。
她哑声说道:“大师兄没事,那就是最好了。”
不能立刻又欢喜高兴,大悲之后又大喜,得多蠢才不知道她有问题?
但她也要想法子为自己的异样找补。
转了个身,她一边往蒲草阁走,一边轻轻道:“那你应该也不需要我帮忙了,我为你做不了什么,这药我就拿回去了。”
她作势要将什么东西塞回乾坤袋,沈南音跟过来看了一眼,伸手接过去。
“这是什么?”
程雪意长睫低垂,轻轻忽扇着说:“我自己制的药,止疼止血有奇效,大师兄肯定是用不上了,还给我吧。”
她要拿回来,沈南音罕见地没给。
“我记得这个。你从前说你有特制的止疼药,用了很快就不会疼,就是这个?”
程雪意恍惚地点点头,这是顺手拿出来当借口的,本不是打算给他,他有白泽图,哪里用得上这些小玩意儿。
他应该也不会收下。
刚想到这里,沈南音就谨慎地将药收进了袖口。
“多谢师妹,药我收下了,这次虽然用不到,但以后总会有机会。”
程雪意勉强笑了笑:“大师兄说得什么话,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用不到它才好。”
用到了肯定就是受伤了,能是什么好事?她这么说自然是希望他永远不要受伤。
沈南音微微抿唇,看她还是有些掩不住的失落。
若说是因为不能为他疗伤才这样,那初衷也是希望他痊愈的话,不至于这么难过。
程雪意也知道单是这点止疼药是不够的,所以眼神迷茫地落在他身上,小声说了句:“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叫大师兄下来,大师兄会生气吗?”
“大师兄这么早赶回来,一定是有要紧事处理,我耽误你这么久,你会生气吗?”
“这次分开,我还能再见大师兄吗?”
一连串的问题,越问到最后越小声,神色越发凄楚迷惘起来。
沈南音定定看她许久,才略有干涩道:“师妹已经筑基,这次内门比选定能拿个好名次,届时你便是我真正的师妹,可以随时见到我。”
“……即便没有这些,你想见我,我也不会不见你。”
程雪意双眸缓缓聚焦,凝视他许久才道:“大师兄,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她匆匆跑走,沈南音没有阻拦,安静地目送她进入蒲草阁。
看不见人之后,他化光离开碧水宫,脚踩在真武道场的地面上时,还是想不通她为何因为他伤好了那么绝望难过。
后续的所有解释,程雪意说得仔细认真,沈南音也全都好好听了,但他知道不是因为那些。
太聪明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在感情这件事上,糊涂些远比太敏锐来得好。
诸如她不希望他痊愈,或是想杀了他这些念头,虽然一出现就被否认抛开,但它并未消失,还在心底扎了根。
沈南音走进静室,端坐书案之后,执笔写下在无欲天宫的所见所闻,次日一早还要交给师尊。
即便星夜兼程赶回来不是为了这个,现在也只能做这个了。
另一处,水云间中心岛上,鬼市头场市结束之后,所有坊市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红楼拱桥尽数摧毁,只留下孤岛一个。
戴着面具的公子乘船离开,听人禀报道:“公子,睢刀死了。”
公子微微叹息:“熬了这么久还是死了吗?厚葬吧。”
他赶去王母山的时候,就知道这人用不了了,他还能挺着赶回来已经很出乎预料。
最终仍是死去,虽然可惜,却也是应该。
也不看看他偷袭的人是谁,能活到现在都是沈南音下手轻了。
不过:“沈南音取了一颗火灵龙的丹呢,给了那个讨人厌的丫头,这俩人的关系,远比我想得更不一般。”
公子似乎回忆起什么,面露不悦来,他面具下的脸色难看,冷声道:“他日让他们死在同一天,也算是成全他们了。”
此夜数人难眠,翌日金乌仍然照常升起。
程雪意在蒲草阁里给玉不染熬药,玉不染可以行动了,去无欲天宫之前就已经见过静慈法宗,将自己为何出事告知师尊后,后从苏长老处听到程雪意的消息,跟着赶了过去。
他身体还没好全,仍要服药,所以没事的时候,依然留在碧水宫。
程雪意熬药的姿态仿佛钓鱼,稳定而又耐心,玉不染看了一会,居然被她的平静感染,也跟着安宁起来。
“你脸上疤痕小了些,看来那养颜丹还是有些用处。”
他主动搭话,程雪意眼皮都不抬一下。
想到自己上次口不择言,玉不染也不好发作什么,他抿抿唇,又道:“想来用不了多久,你的疤痕就会全都消失了。”
他算算日子:“不会耽误参加内门弟子比选。”
玉不染认真看看她的气息:“你如今有筑基修为,内门弟子最低的门槛就是筑基,若再能在比选中取一个好成绩,想拜一位内门长老为师,也不会是难事。”
他看看周围:“你想进碧水宫吗?你若想拜苏长老为师,她肯定不会拒绝。”
碧水宫是个好选择,但如果能进内门,自
然是离白泽图越近越好。
白泽图最有可能在哪里呢?当然是宗主。
程雪意终于看了玉不染一眼:“广文道君是这次比选的负责人,您觉得除了苏长老,还有哪位长老会选徒?”
她终于理人了,玉不染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他迅速道:“宫明长老吧,他这次可能会收徒,但我觉得还是碧水宫适合你,宫明长老那里压力太大了,他事情比较多,总是东北西跑,也累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