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音要接住她实在太简单了,但程雪意也不是在找死。
她朝他笑道:“大师兄那么紧张干什么?好像你不愿意,我还会吃了你一样,我只是看在海妖眼泪的面子上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觉得我真会让你碰我吧?”
沈南音瞳孔收缩,水雾被他的护体罡风阻隔的干干净净。他看起来依然整洁体面,程雪意则完全相反。
她浑身是水,狼狈下坠,与游刃有余的大师兄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可明明她才是下坠的那个,沈南音却仿佛成了被她栓上丝线的木偶,心神全由她操控,是悲是喜,是好是坏,是平和还是混乱,全看她的意思。
便如此刻。
“大师兄以为我要跳崖?想什么呢,目的地就在这瀑布下面,我们到啦——”
程雪意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将匕首狠狠刺入瀑布后的石壁上,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坠落的速度。
她翻身一跃,消失在水幕之中,沈南音紧随其后,在水雾里看见一道隐秘的石门。
石门布满青苔,门前只有很小的一片空地供人站立,程雪意正站在那里。
她没冒然进入半开的石门,斜倚在那一边收拾满身的水迹,一边观察里面的情况。
沈南音一身干燥清爽地进来,下意识要帮她把身上弄干,手刚抬起来,她人已经闪身进了石门。
为防里面有诈,她会受伤,沈南音立刻跟了上去。
越过石门的时候,他眼前一花,银铃声响起,沈南音神思断了片刻,人被重重压在石门上,再接上时,望见程雪意鲜活却冰冷的双目。
“拜我可没用,跪下来求我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沈南音愣住,头疼欲裂。
他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见程雪意并不在身前,反而在很远处回眸等着他。
“大师兄?”她奇怪地问,“你怎么了?快跟上来啊?”
沈南音:“……”
幻觉吗。
他审视石门,顺手整理衣衫,慢慢走到程雪意身后,看她满身水汽,这次抬手帮她弄干,她接受了。
她明明是修为低的那个,却自信从容地走在前面,沈南音安静追随,并不越过她。
他静静看着她的背影,鼻息间满是她身上独特的雪意。
不是幻觉。
他双指并拢,将她腰间铃铛冻住。
他是水灵根,水的一切形态都可以供他使用,冻结亦是。
程雪意发现他的举动,脚步顿了顿,沈南音则脚步不停,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她前面。
“音生于昆山沈氏,师承静慈法宗,师尊与家门有训,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除天地父母外,不屈膝向任何人。”
沈南音稳定平静道:“恕我不能跪下来求师妹,望师妹海涵。”
程雪意:“……”
“师妹的脾气一如从前,不见分毫更改,但至少懂得掩饰,有在进步。不过行铃音幻术并非正道之举,也不是次次可以成功,往后还是不要再用了。”
……行,沈南音。
你很行。
你最好一直这么行。
第18章 丝丝缕缕,细密缠绕。
程雪意开始单方面和沈南音冷战了。
要不是有任务在身,还得让这个人给她找修月草,她肯定狠狠揍他一顿,扭头就走。
在噬心谷虽然过得苦,但心里可没这么憋屈过,有气当场就出了,大多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她出手,浮光就能把惹她生气的不长眼魔族给打得落花流水。
真可恶。
沈南音长了那么好看一张脸,完完全全在她的审美上,却不肯好好使用,非要与她作对。
“铃音幻术并非正道之举”这话反反复复在她脑海中重放,他最好别再提这个,否则她真不保证还能控制得住自己。
石门那一道幻术他辨别出来了,不代表之后的也可以。
她不会次次失败。
心里刚这样想,沈南音便问起:“不知程师妹从何处学来的铃音幻术?”
他们说话间也没闲着,程雪意是个外门弟子,领了任务出
来的,不算繁忙,但沈南音可不一样。
身为静慈法宗的首徒,乾天宗未来的宗主,他称得上日理万机,乾天宗大大小小事务还等着他回去处理,自然得抓紧时间拿到修月草。
这样的身份,肯定知道白泽图在哪里。
程雪意重新望向沈南音,她单方面的冷战主要体现在不理人,不看人,也不和他走在一起,两人分头行动,左右开弓,倒也行动迅速。
只是想到白泽图,就不得不望向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神也莫名热切起来。
那是对乾天宗至宝的志在必得。
沈南音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身为被如此盯着的人,自然以为那目光是对他的。
他顿了顿,转头睨过来,程雪意适时地偏开视线,不和他对视。
“……”
不对视也不说话,看起来还是在生气。
沈南音也缄默下来。
他不觉自己有说错什么,或做错什么选择。
也不觉得程雪意不高兴有什么不合理。
他能理解她这些反应。
她发泄出来他更能招架一些。
偏偏她冷冷淡淡,一言不发,叫他反而无所适从。
沈南音很少无所适从。
玉不染曾说最讨厌他万事都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他确实做什么都很有把握。
拒绝程雪意的时候也是。
只是看着她此刻的排斥与冷脸,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杂乱。
两人一起穿过一条潮湿的通道,瀑布后面别有洞天,洞顶斑斓的色彩散发着明明灭灭的光。
绚烂的光映照着程雪意的脸,让她看起来色彩缤纷,鲜活灵动。
沈南音衣不染尘,水火不侵。
程雪意普通的外门弟子袍则很快被洞顶不断滴落的水侵湿了。
他抬手要帮她弄干,程雪意直接道:“不必了,大师兄还是离我远些好,免得我一个把持不住,脾气上来,又做出些‘非正道之举’。”
沈南音:“……”
通道里出现许多藤蔓,潮湿的水迹渐渐消失,光线也变得昏暗起来。
想到程雪意修为低,怕她看不清路,沈南音取了一团火灵来照明。
方才还算宽敞的通道变得狭窄起来,两人从隔着几个人的距离,缓缓转为肩并肩。
即便如此还是有些难以通行,程雪意直接往前一步,和他前后而行。
记路的人是她,她走在前面,沈南音在后面收尾以防不测,如此也可以。
火灵照着前路,程雪意身上满是暖色的光。
火光摇晃,沈南音一会看见她抿紧的唇边,一会又看到她明媚的双眼被照亮。
他并非喜欢内耗之人。
便如程雪意所言,若不想做了了断再有什么意外,以她的性格和他以往的处理方式,就该什么都不理会。
她要生气还是伤心都是个过程,过去就会好的,总要经历这些。
可他听到自己又开口打破沉默,用一种近乎解释的语气道:“整天乾天宗内外上下,我只知道一个人除剑道外还修炼过铃音幻术,且是个中高手。”
程雪意脚步一顿,脚下藤蔓盘根错节,十分粗壮,她鞋底湿滑,险些摔倒,人朝一侧歪去,沈南音伸手想扶,被她躲开。
他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收了回来,继续方才的话:“是神愿师叔。师尊的师妹,我的师叔。”
神愿。
听到这个名字,程雪意是真的半步都走不动了。
她手扶在墙壁的藤蔓上,满手的黏腻,让她想起人的血。
人血和魔血不一样,虽然都是红色,但人血是热的,时间长了会黏黏糊糊,逐渐凝固。
魔血是冷的,不管时间多久,它都像水一样流淌,永远不会凝固。
恰好这两种程雪意都亲身体会过。
很小的时候,她被父亲的血溅了一身,血染红她的头发、唇齿和衣裳,她呆呆地坐在血泊里面,没人顾得上她,因为都在关注父亲。
父亲死了。
她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人,就那么离开了,潦草而惨烈。
后来是母亲。
母亲死的时候,倒是有人顾着她的情况了,浮光一直陪在她身边,可她将人赶走,非要一个人抱着母亲一点点冰冷的身体,任由她的血在她身上凝固。
程雪意慢慢转过头来,借着火灵的光静静注视沈南音。
“你想说什么?”
沈南音何其敏锐,自然知道她情绪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