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落难,如被捆绑的沉船,刘家急于做出点儿什么来切割,这就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谈稷给了这个机会,做不做,在刘自己。
邹弘济其实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恨宗政。
仅仅因为中源的话事权之争?
总感觉不是这么简单。
以前多好的朋友啊,一朝撕破脸皮,竟比一般的竞争对手更希望对方万劫不复。
而且,以谈稷对宗政的了解,真的要对付起宗政来才是可怕。
雪到了晚间终于停歇。
方霓挥去手上捏雪人时沾染的一些雪,莫名惆怅。
窗外夜色浓郁,明月高悬,凄冷生冷的月色映照在孤零零的小路上。
小区里偶尔有车驰过,覆满积雪的规整路面上被翻开两道泥印子,露出纯白底色下的真相。
她哈一口气,想往回走了,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第一次时方霓没有在意,看一眼,是个陌生的外地号码,显示来自河北。
只响了两声就挂了。
她没有在河北的朋友,以为是骚扰电话,没有去管。
晚上,谈稷亲自给她下厨,厨房里缭绕着淡白色的雾气,原来是他在煮面。
方霓很少将他和厨房这类字眼联系起来,他是个宁愿饿肚子也不会自己下厨的人。
一年到头仅有的几次纡尊降贵的进厨房——也不过是心血来潮罢了。
他从来不留刘海,完全露出的五官立体到冷漠,侧脸从鼻尖到鼻梁形成笔直的一道直线,不比料峭的山壁和缓,从眉峰走势就能看出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骄横危险的少年长大后,是喜怒难辨、愈加扑朔迷离的男人。
方霓盯着他看了会儿,翻开手边的一个相册。
是谈稷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他穿着小军装敬礼的照片,头顶上一颗红星闪闪发耀。
方霓一直以为他年少时也是个内敛的人,结果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他笑起来很开朗,活泼可爱、心无城府,颊边有一个小梨涡,望着镜子的目光清澈又大方。
又往下翻了一会儿,大多是他和一些小伙伴在玩耍的照片,鲜少有个人独照。
看来他并不是不合群的人,只是工作缘故、步入社会后愈加谨慎内敛,情绪不怎么外露罢了。
方霓戳一下照片上男孩奶白圆润的脸,心里如涟漪荡开。
谈稷回头看到她的举动,挑眉一笑:“这么好看?”
“你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的。”她由衷夸赞。
细白的手指轻轻覆盖在年幼的谈稷脸上,似乎能透过时空,感受到那份热情和纯稚。
看了会儿抬头,正对他专注凝视她的目光,她脸上泛起红晕,撇开目光:“煎你的蛋!”
声音娇俏里带着一丝温软,越到后面越没气势。
还是底气不足,没有把蛮横贯彻到底。
“遵命。”他含笑回身。
窗外风声又变大,方霓转头望去,又开始下雪了。
还是雪里夹着冰雹,颗粒“嘣蹦蹦”地敲在玻璃窗上,让人心惊肉跳。
方霓端了杯水去楼上,手机里又打来一个电话。
是刚才那个响了两声就挂断的号码,她顿了下,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将门关上,方霓搁下水杯,皱着眉接通:“哪位?”
那边是一阵冗长的沉寂,隐约传来飒飒风声,似乎是在室外。
风声里混杂着远处车辆的鸣笛声,声声入耳,在这样安静的深夜里,催人柔肠百结。
方霓冷淡的表情逐渐敛去,眉梢不自禁跳了跳,试探着开口:“阿政,是你吗?”
声音里也不禁带上一丝哽咽。
也许不仅仅为了他此刻的境遇,还有她与宗家之间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让人顿生唇亡齿寒、世事无常之感。
哪怕他已经变成了记忆里一个生冷微妙的故人。
每每想起那些已经在记忆里模糊的美好,一去不复返的往昔,还是会感觉遗憾和失落。
而且,他和谈稷的关系变成如今这样,和她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哪怕不是主因,她心里始终存有一种难以诉之于口的愧疚感。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你还好吗?”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她最后只问了这么一句。
第47章 000 就算他昏了头带她回老家,也没……
宗政很多年没来过这座城市了, 印象里,只是北方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城市。相比于北上广这种现代化大都市,名声不显, 却是座拥有悠久历史底蕴的文化古都。
今年的初雪来得比较早,几乎与首都同步。
从北京大兴国际机场返回时,他身上已经沾满了风雪。
站在逼仄的出租屋门口,融化的雪水将地毯染出了一片深红色。
屋子里空荡荡的, 暖气热得犹如还在初夏。
依稀记得离开北京前夜, 宗禀良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 嘴里又抱怨又怒骂,咒天咒地个不停, 甚至还寄希望和谈家修和。
继母邓芳在旁边劝:“你别这样,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 你只会说事已至此!”他气不打一处来, 指着她鼻子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们邓家不是挺能的吗?平时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怎么一朝出事你爸跟你哥就跟死了一样,吭都不敢吭一声?!”
往日神气活现的邓芳理亏,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邓家父子个塞个的人精,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为了她和谈家交恶?
宗禀良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此刻他得有个由头发泄心里的恐惧和绝望。
后来他骂得狠了, 邓芳受不了回了两句嘴, 两人厮打起来。
宗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像看一出闹剧。
宗禀良甫一瞥见他的神情,顿时怒不可遏:“要不是你这个不孝子,怎么会招来这样的祸患……”
他怨天怨地习惯了, 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谈稷入驻中源董事局时,直接威胁到的是他,彼时他也是力主压制对方的。
如今斗不过,又换了一副嘴脸。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后悔药。
宗政觉得无趣得很,冒着风雪出了门。
他没有再回去。
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如以点破面,偌大家族土崩瓦解。除了一早就去南京避风头、另觅靠山的三叔宗智明,其余人都不好过。
之后他陆续打过两个电话回家,一开始无人接听,后来是他一个远房婶婶接的,让他不要再打来了,也不要再回来。
再之后,电话就打不通了。
他以前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太好,这段时间的经历才明白,什么叫做“过得不好”。
吃不好穿不暖,一个人整日浑浑噩噩地蜗居在不到三十平的老旧出租屋里,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出门,只是望着混沌的窗外发呆。
往昔的朋友全都断了联系,一开始出事那会儿他还会打电话给他们,那边不是推脱两句挂掉就是干脆不接。
态度鲜明到让人分明感觉——连粉饰都不需要。
可这种节骨眼,不踩上两脚就算不错的了。
除了刘骏没有落井下石甚至拒绝了谈稷的提议,其余人恨不得帮着围剿。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年前的某一天,他坐在沙发上发呆时,忍不住拨了个电话出去。
等想要挂断已经来不及了,那边传来一个温柔轻缓的声音:“哪位?”
记忆的匣子就此被打开,往昔时光扑面而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一刻,他仿佛穿过时间的长河,还在昨日,在她追问的下一句出口后,眼泪终究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强忍着哽咽,没有发出声音让她听到。
声筒里一片沉默。
方霓默了很久,终究再次开口:“阿政,是你吗?”
他眼底蓄满的泪水再也兜不住,滚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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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方霓去见钟眉。
钟眉前些日子拍骑马戏时摔断了腿,还打着石膏,现在住在二环东面的一处老四合院里,据说是陈兴贤姥姥留下的宅子。
院子很大,三进三出的规格,风格较为传统,用钟眉的话来说就是“土”。
“对,是土,土院子配你这个土人不是很恰当?”有次,陈兴贤搬着把椅子坐在台阶上嗑瓜子,漫不经心道。
钟眉摘了手边的一颗橙子,径直朝他扔去。
陈兴贤扬手就给接住了,在手里掂了掂,淡笑着徒手剥开,分了一瓤给方霓。
方霓刚要去接,一旁的谈稷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陈兴贤笑着将橙子收了回去,塞入自己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