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真觉得你是个妙人。”他放下茶杯,笑得很有趣。
方霓被他笑得头皮发麻。
有时候真觉得他这人连坏都可以坦荡得很,不屑于隐藏,很直白就能窥破。
但难窥破的是这里头的情谊到底有几分。
至少曾经一度,她都认为他只是觉得她好玩想戏弄她,像逗一只猫儿和一只狗儿那样。
她也没那个自信,觉得自己能比周念之流更有姿色和知情识趣。
日头逐渐西斜,谈稷刚想拨一根烟,想到什么瞥她一眼,去了窗边。
支摘窗外,细雨绵绵,湖水汇入低洼地,远处江天一色,灰蒙蒙的愁闷感扑面而来。
方霓不太敢打断他,但肚子饿了,她从果盘里摸了一包果脯拆开。
这果脯也和自己之前吃到过的不一样,一点也不干硬,软糯又有嚼劲。
她又摸一块。
“饿了?”谈稷不知何时已经掐了烟回眸,笑望她一眼。
方霓红着脸点了点头。
谈稷随手将烟蒂扔桌上:“走吧。”
两个佣人模样的人低眉顺目地站在外面,等他们出了门才进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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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她去的是东边的一座二层小楼,二楼窗户开出去,正对底下的湖心亭,是个观景的好去处。
门前栽着几株白玉兰,含苞欲放,毓秀留香,俄而狂风忽至,摇落一阵花雨。
被雨水浸润得通透的青石板上,铺开点点花瓣。
方霓的关注点却都在菜肴上。
四冷八热外加两个汤,以及精致的咸甜两盘点心,可谓丰盛。
方霓用勺子舀了一碗汤,搅动时才发现这不是鸡肉也不是鸭肉:“什么啊?”
“花旗参煲鳄尾。”
方霓:“……”这是要补死她吗?
不过她还是默默吃了,吃人家的好像没有什么挑剔的余地。
味道还可以,比较清鲜的味儿。
这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看一眼,眸光微变忙去了窗边接通。
原来钟眉已经被放出来了。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把电话挂了,她回到座位上,犹豫一下,“谢谢你。”
“什么?”他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喝一碗清汤。
方霓略加重了语气,诚恳地说:“钟眉的事,谢谢您帮了我。”
岂料他说:“口头感谢可没什么诚意。”
他徐徐掀起眼帘,睫毛后一双幽邃的黑眸定定凝视着她。
很难描述那种眼神,分明平静到沉缓,但似乎又有一种洞察的审视,要将人剥皮拆骨细究其里。
只那样安静望着,方霓已经说不出的紧张。
她下意识又舀一勺汤,此刻总感觉,手里要拿点儿什么东西才安心。
只是,那汤迟迟不入口,陶瓷汤勺不经意磕在碗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谈稷薄唇微扬,话锋一转:“吃完饭陪我逛逛吧。”
她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忐忑。
好似你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暴风雨,却迟迟将落未落。
第12章 000 愿意跟阿政,为什么不愿意跟我……
方霓以为谈稷是要带她在园里逛一逛,谁知他带她去了市中心。
CBD高楼林立,灯火辉煌,远处一条蜿蜒而下的立交桥,好似银河倾斜。
有时候,繁华与孤寂,喧嚣与宁静并没有那么分明的界限。
两人漫步在街头,专车在后面以蜗牛爬的速度缓慢跟着。
方霓好几次:“你这样真的不会被贴罚单吗?”
“担心我啊?”他挽着西装缓步踏上了台阶,回身将手递给她。
一只宽大修长的手,随着弯腰躬身的动作大大方方地展现在她面前,可谓纡尊降贵到了极点,却也不落风姿。
方霓犹豫一下,说了句谢谢,自己爬了上去。
虽然姿势没那么好看。
他也不介意,凤眼懒懒垂下,手收了回来。
路过烤串摊位,方霓驻足瞥了一眼,回头去看他。
谈稷显然对这种街边小摊不感兴趣。
目光对上,他还要哂笑着给她科普:“这种位置,车来车往吸足了尾气,吃了大补。朋友一场,您有需要的话,我帮您留心医院的床位。”
方霓:“……”
北京昼夜温差大,这会儿她才感觉到冷。
谈稷将自己的外套勾在指尖递给她。
“你不冷吗?”方霓的目光落他身上。
他里面就穿了件薄毛衫,袖子还卷到了肘弯里,让她大为震撼。
犹豫一会儿她还是接了过来,穿在了自己身上。
上面有淡淡的沉木香,很像他办公室里熏的那种香,可以镇定安神,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闻着觉得心绪烦乱。
分明穿他身上很熨帖的西装,套她身上就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一样,不合身得很。
果然他偏头看她时,眼睛里有隐晦的笑意。
很克制,但她敢肯定他一定是笑了的。
夜风吹在脸上,吹不散她脸上不经意浮起的热意。
方霓有时候不能理解谈稷的某些行为,很像是兴之所至,忽然想那么干,他就那么去做了。
不需要跟人解释,也不需要顾忌别人的想法。
比如逛了会儿后,他将她带入某奢侈品店,要她挑,自己去了一旁打电话。
方霓一直站在旁边等着他,看他低头跟那边说了什么。
许是公事,他表情肃穆,说话也很干净利落。
十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折返回来,却看到她没有动。
“不喜欢?”他面不改色。
方霓却弱弱地问:“为什么要送我衣服?”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傻气了。
小姑娘眼神纯稚而怔松,似乎是真的不明白,又或者,只是想要得到某种猜想的肯定。
他果然笑了一下,表情依旧得体而从容,似乎并不为这个问题而感到窘迫。
“因为我喜欢看到你穿。”
因为我喜欢。
方霓从来没有听到人这样回答问题。
这样的我行我素,未免过于冒犯,偏偏他眸色温和淡泊,让人无可指摘,甚至给人一种理应如此的荒诞感。
迟钝的她甚至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眉梢欲扬不扬,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说来也滑稽,始作俑者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反成了她。
没有大众想象中她把衣服甩他身上的清高,她不敢,而且他还帮了她。
后来她平心静气诚恳地跟他说:“我不能要。”
一副讲道理的口吻。
谈稷微微点着头,摊开手,问她为什么。
这种时候的回答是无解的,怎么回答都像是陷入了自证陷阱。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所以她微微仰起头,俏生生地敷衍说:“家里这么教的,不收不熟悉之人的东西。”
他要笑不笑地夸了句:“乖孩子。”
她还以为可以就此安全划水过去了,谁知出门时他又问她:“帮了你这么大忙,打算怎么报答我?”
方霓怔忡回头,有些无措地并拢站直了,像个小标兵。
“怎么,打算过河拆桥?”他微微眯起眼,半开玩笑,“那你得掂量一下,戏耍我的后果。”
她脸色微白:“……没有戏耍你。不过,我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细若蚊讷。
论功力,论定力,她怎么敌得过他?
尽管不情愿,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口:“那你说吧,要我拿什么报答你?”
一开始他是没有回答的,只静静地望着她,一种看似波澜不惊却非常耐人寻味的眼神,暗流涌动,要将人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