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秦咿打断他,“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方瀛阿姨早就帮我备好了。”
自杀前,方瀛拿出全部积蓄,分别存在三个孩子名下,对谢如潇和秦咿,她做到了视若己出。谢如潇在对尤峥动手前,偷偷将自己那份转给了秦咿,要她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
秦咿不缺钱,也不困苦,只是无法释怀。
那么好的方瀛,那么好的谢如潇,都成了过往的陪葬。
那头静了静,过了会儿,方恕则哑声说:“开学那天,我去过你的学校,在里面转了转……”
“方恕则,”秦咿再次打断他,她嗓子有些涩,“看在方瀛阿姨的情分上,我不会恨你。不恨你,是我最后的底线,别再试图走进我的生活。”
听筒里又一次陷入安静,能听见微弱的电流声。
秦咿走到窗边,闻到外头的雨腥气,轻声说:“开学前,我去探望过谢如潇,他对我说我们长大了,已经独立,不必再有牵扯,以后各走各的路——”
方恕则意识到什么,“秦咿,别说了。”
秦咿不管他,自顾自地说完:“这句话我也送给你——各走各路,只当从未认识过。”
方恕则沉默了瞬,紧接着,他又笑了声,嘲弄地说:“希望谢如潇出狱的时候,你能如此硬气,做到各走各路!”
秦咿咬住唇,没作声。
方恕则似乎十分擅长带给别人伤害,他笑着,继续说:“秦咿,你有没有发现,你固执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像极了收养你的那个人!”
“不识时务,却盲目相信感情,无论活到多少岁,心理年龄都长不大。永远幼稚,永远好骗,随便给出一点善意,就能把你们诓进去!”
方恕则声线下沉,听上去有些冷。
最后,他说:“秦咿,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不要变成第二个方瀛。”
不等话音落下,秦咿就将电话挂断了。
拖黑名单的时候她手指有些抖,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心底的情绪。
接完电话回到宿舍,章以佟问秦咿要不要去北校门吃米线,那家的骨汤一绝。
秦咿摇头说:“我不饿,你们去吧。”
章以佟觉得秦咿脸色不好,正要问,沈青许扯了下章以佟的手臂,将她拽走了。
室友都出去吃饭了,宿舍空旷下来,很安静,秦咿趴在书桌上,侧着脸,盯着置物架上的小装饰发呆。
手机屏幕亮了亮,有新消息,秦咿拿过来看了眼,是些无关紧要的群聊。她关掉群聊,回到微信主页面,手指无意识地滑了下,梁柯也的名字突然闯入视线。
心跳立即悬起来,轻悠悠的。
她点进去,梁柯也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看不到任何东西,封面还是那张“12首歌与地下铁”的图。
这段时间他们联系很少,从画廊离职后,秦咿将工作时拍的各种照片整理了下,在朋友圈发了组配有文字的plog。她说工作很有趣,同事很可爱,见到了很多优秀的艺术家和策展人,还说开学就意味着忙忙忙。
她看到梁柯也给她点了个赞,也只是点了个赞,再没有其他消息。
入学后开始军训,秦咿每天早起,还要晒太阳跑圈踢正步,又热又累,体力迅速流失,回宿舍后洗完澡就能睡着,日复一日,不知不觉,联系就这么断掉了。
也许,沈青许是对的——一时兴起,一把游戏。
还有宁迩——
章以佟讲的故事秦咿没怎么用心听,这个名字却记得特别清楚。
她和梁柯也,是彼此的初恋吗?
他实在太好,好得让她走出不来——
梁柯也的确有这种本事。
雨幕中撑伞,不厌其烦地买奶茶,她受伤时的照顾。
原来,那份“不惊醒的美梦”、“不落空的浪漫”,并不是谁的专属。
他口袋里的糖见者有份。
秦咿有些好笑地想,或许,方恕则是对的,她真的很幼稚。明知道梁柯也和尤峥的关系,还不受控制地为他乱了心思。
知其不可而为之,罪加一等。
秦咿很轻地叹了口气,她坐正身子,手指点了点,命名为“51分钟”的那个歌单顷刻消失。
-
军训结束后,本科基础班被分为不同的工作室,配有专业的指导主任,秦咿和章以佟都在一工作室。
油画系的主要教学区集中在四号楼,隔壁五号楼就是雕塑系,离得近,秦咿有预感,她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叫宁迩的女生早晚会遇上,却没想到巧合来得如此之快。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秦咿抱着书,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连廊,章以佟发来消息说在楼梯口那儿等她,一道吃午饭。秦咿回了个好,有人从身后追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
“同学,这个是你掉的吗?”
一个毛绒挂件递到秦咿面前。
递东西的是个陌生女孩,相貌干净,声音清甜。
秦咿摇头说:“不是我的。”
女生啊了一声,笑着说:“那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啊。”
秦咿也笑了下,“没关系。”
一个小插曲,秦咿没放在心上。
走出连廊,章以佟迎面跑过来,勾着秦咿的手臂,问她:“你和宁迩什么时候认识的?”
秦咿茫然了瞬:“什么?”
章以佟比她更茫然,“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个女生就是宁迩啊,你不认识吗?”
秦咿脚步一顿,这有点巧得过了头。
章以佟没发现秦咿的异样,继续说:“仔细一看,你和宁迩有点像呢,都是干净秀气那挂的,初恋脸,皮肤白,气质偏文艺……”
秦咿眨了下眼睛,心跳倏地沉下去,身体僵到发冷。
她像宁迩吗?
她像他的初恋吗?
另一边。
宁迩目送秦咿走远,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她才收回视线,双手搁在上衣口袋里,那个毛绒小挂件也一并被揣了进去。
这东西根本不是宁迩捡的,是她从自己背包上拆下来的。
闺蜜从连廊的另一端跑过来,拉着宁迩的手,不太赞同地说:“你也太冒失了,只是听到点流言,就跑去跟人家打照面,都是一个学校的,万一闹出误会,你怎么收场?”
宁迩咬了咬唇,神色有些倔,“潘捷琨亲口说的,梁柯也在艺术区租了个排练室,就为了接近美院的一个女生。要不是真心喜欢,那种少爷脾气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心思。我没打算做什么,就想仔细看看她长什么样。”
前几天潘捷琨过生日,搞了场轰趴,宁迩跟捷琨不熟,但她认识捷琨的一个朋友,被带去一块玩了会儿。
轰趴进行到一半,梁柯也来了。
年轻男人身段挺拔,穿潮牌,高而瘦,帅得不行,他穿过人群和灯光,走到捷琨身侧,懒洋洋地和捷琨击掌,说了几句话。
满场的视线都聚在梁柯也身上,宁迩听见有人小声叫出他的名字,议论着那些与他有关的流言,语气含混,神色暧昧。
气氛逐渐变燥,蠢蠢欲动,好像有未压实的火星在伺机复燃。
梁柯也给捷琨带了礼物,喝了杯酒,之后,再未多留。
捷琨正在兴头上,不乐意梁柯也提前离场,追问:“你干嘛去?”
梁柯也被灯光晃到,眯了下眼睛,“遛狗!”
潘捷琨嘟嘟囔囔:“遛个屁的狗,你就是重色轻友!”
宁迩听见这话,心口咯噔一声,她端着酒杯,状似随意地问:“捷琨哥,‘重色轻友’是什么意思啊?梁柯也在谈恋爱吗?”
潘捷琨扭头盯着宁迩看了会儿,他对这姑娘有印象——
高中时,宁迩给梁柯也递过情书,当面给的。
当时梁柯也家里出了件大事,关于他弟弟梁域,他很颓,耐心也不好,和几个男生聚在天台抽烟。情书递过来时,梁柯也根本没接,语气很重地说了句别烦我。
宁迩没想到他这么凶,快要哭出来。
潘捷琨坏笑着说:“也哥,你吓到妹妹了!”
梁柯也往捷琨的后脑上抽了一巴掌,“闭嘴!”他想了想,灭掉手上的烟,对宁迩说,“对不起,我态度不好。”
宁迩没想到他会道歉,怔了下,但不知为何,眼圈更红。
“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也没说过话,什么喜欢,什么心动,都是瞎闹,”梁柯也叹了口气,“快回去上课吧。”
宁迩抿了抿唇,有点不甘心,她想说她没有胡闹,是真的……
偏偏在这时,梁柯也又说:“把信拿回去,好好藏着,别让其他人看到,对你不好。”他瞥了眼旁边的几个人,“我的朋友不会乱说话,你放心。”
说完,他从她身侧越过,走了。
宁迩站在原地,攥着那份信,心脏像是被温水浸着,软得不像话。
如果说,之前她对梁柯也只是粗浅的心动,那么,这一刻,她是真的沦陷了。
别人只知道他耀眼,神秘而桀骜,她却觉得他温柔。
潘捷琨和梁柯也一起长大,谁都知道这俩人关系好,宁迩来参加轰趴,也是期待能见到梁柯也。她有点忐忑地问捷琨,梁柯也是不是恋爱了。
捷琨哼笑了声,反问:“这都几年了,还惦记呢?”
不等宁迩回答,捷琨的态度忽然淡了些,他叼着烟,有些含糊地说:“别惦记了,你追不上,也哥心里有人。”
“怎么就追不上呢,”宁迩有点倔,“你有多了解他?”
潘捷琨叫她气笑了,“发条消息都要前思后想,人家说忙,他就不敢打扰,人家在画廊做兼职,他就把排练室租在隔壁,大张旗鼓地折腾,就为了换一次偶遇——这样的梁柯也,你见过吗?”
宁迩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似的。
“别人觉得梁柯也难搞,是因为他对别人没心思,”捷琨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在喜欢的人面前,他特别乖。”
宁迩不甘心,追问:“他们确定关系了吗?已经开始谈了吗?”
捷琨觉得这小姑娘固执得不讲道理,笑着说:“就算他们现在没谈,也早晚会谈。梁柯也摆明了在追人,你觉得他会追不到?”
宁迩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费了些功夫,打听到那个女生叫秦咿,是美院的学生。
上午,秦咿在五号楼有课,宁迩计算着时间,特意跑过来。下课铃响后,学生鱼贯而出,走廊里格外喧闹,隔着人群,宁迩看到秦咿的背影。酸涩的滋味忽然涌上来,她扯下背包上的挂件,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