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楠拿一张温帕子轻轻擦拭他的右手,仔细擦完, 又要擦左手。
他稍稍躲了一下, 哑着嗓子,“我自己来吧。”
程楠疑惑, “怎么?”
她垂头看他的左手,白净纤细的一只手,五根手指无力耷拉在三角巾外,很柔弱的样子。
“左手不好看。”他闷闷说。
“唉。”程楠无奈。
她明白,因为他长期不使用左手,很可能有一定程度的肌肉萎缩。仔细一想, 从没看他穿过短袖短裤, 胳膊和腿永远捂得严严实实。
程楠看他慢吞吞擦拭自己的左手, 擦完后又乖乖把帕子搭在洗手台上, 默默转头看她。
“跟小孩儿似的。”程楠摸摸他脑袋。
她半扶半抱搀着他洗漱完, 一通忙活下来,已经快到凌晨了。
程楠找了一套自己的粉红睡衣,帮他换了上衣, 裤子他坚决要求自己换,程楠拿他也没办法。
他磨磨蹭蹭的,程楠索性去外面热了一杯牛奶,回来时,他已经在床上侧躺着了。
小灰帽子被程楠给他摘了,头发柔软蓬松,刘海柔顺的搭在额头。
程楠走过去,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你睡觉别溜边儿,当心压着胳膊。”
她在床前蹲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温度已经完全降下来了。
小白说:“我不想喝牛奶。”
程楠啧一声,笑道:“臭小子。这是给我自己热的,你想喝还没有呢。”
“……哦。”
程楠揉揉他的头发,“你待会儿睡觉也要戴个大墨镜啊?别给脸蛋儿硌坏了。”
“戴眼罩。”
“你在自己家也戴?”
“嗯。有光睡不着。”
“一点光都不行?”
“一点都不行。”
程楠摊手。这还真是个娇气小公主呢。
夜里,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
程楠睡在外面,小白睡在里面,窗帘合拢了,一丝微光都没有。
程楠平躺着,开口道:“你还是别戴口罩了,本来就生病呼吸不畅,再戴口罩不难受么?我的窗帘遮光力强,我现在跟瞎子似的。”
身边人的声音很低,“不行。”
程楠又啧一声,想了想,转过身抱住了他的腰。
静谧的夜晚。
天色如墨,大地宁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轻轻浅浅的呼吸。
程楠把脑袋靠在他后背,他消瘦的身躯后凸出的脊椎抵着她的脸颊。
程楠默默想着,太瘦了,每天都在打针吃药,却也不见好,心里藏着无数事,每天都万般思绪,人,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宁静中,小白忽然开口了,声音很弱:
“程楠,你不问问么。”
“问什么?”
“问我,怎么得到你的地址,又怎么每天避开你,甚至……”
他声音越来越低,程楠心里发酸,伸手抱紧了他的腰,脑袋在他后背轻轻蹭。
“算了,我懒得管了。你就是这样的臭小子,一身上下都是秘密,哪里问得完呢?我只知道你很好,对我很好,这就足够了。何况我觉得,只要是秘密迟早就会有揭开的那天,不过时间罢了。”
他无力的叹气,“等到秘密揭开,我们就会分开。”
程楠抬起头,勾起食指不悦的敲敲他额头,“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悲观呢?你瞒着我这么大的事儿我都没怪你,只是跟你吵了吵嘴,现在不还是搂着你睡么。”
“不一样的。”小白的声音略微发颤,“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在乎的人迟早都会厌恶我。他们起初也和你一样被我蒙蔽,但时间一长,只要看到我这张脸就会犯恶心。”
他埋下头,整张脸都缩进了被子里。
程楠心疼的抱紧他,“是不是你父母和妹妹?”
他不置可否。
程楠叹着气,“小白,我不知道你说得时间长是多久。但我知道,你已经陪了我很久、很久了。从我离开家到现在,真的已经很久了。”
小白依然默不作声。
他从不肯多讲他的过去,程楠对他的经历一无所知。
但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他是被程楠了解并喜欢着的。
他是一个自卑敏感、细心谨慎的男生,脾气通常很温和,即便偶尔惹急了也没什么威慑力,很好欺负。
大概是进入社会工作还不错,他偶尔也会有一点小骄傲,虽然没对程楠透露过太多他的工作内容,但隐约能猜出他是骨干员工。
程楠总是很心疼他,总觉得他为此付出了很多。
他们两人一起过着日子,一起磨合着彼此。
生活中,小白总喜欢把他自己说的一无是处,程楠猜测,大概是很少有亲近关系的人表扬过他。
他是一个很封闭的人,外人很难走进他的内心,而走进过他内心的人又给过他很大的创伤。
于是程楠抓住机会就要夸他,像夸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一次是他学会了打扫屋子,一次是他扶着墙稍稍站了起来,一次是他说了一句很好听的外语……还有一次,是他随口教了程楠几个应酬诀窍,帮程楠搞定一个大单子。
程楠便会抱着他的脖子亲,毫不吝啬的夸奖他:“小白!你真是太棒啦!”
他总是埋着头不回应她。
他们的日子一天天过着,天气也越发寒冷了。
这天,程楠早早下班回去了,半路在街边小店里买了两条红色编织围巾。
到家时,小白还关在房间里工作。
程楠把围巾洗好晾在阳台,又把晒干的衣服收进屋子里,搭在沙发上一件一件叠合整齐。
小白上次提出请钟点工打扫屋子,被程楠给拒绝了。
程楠说他以前一个人住请钟点工也就罢了,现在同居了总不能还这样。他俩一个身负债务,一个常年生病,能节省就尽量节省着。
她在外面忙活了没一会儿,小白打开房门出来了。
“今天还顺利吗?”程楠回头看他。
“嗯。”他有些疲倦,手指抵着太阳穴,“临近年关事务繁忙,但好在现在很多事他们自己能处理,也不需要我去。”
程楠走到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不需要你的话,你会不会失业啊?”
他轻靠轮椅,“嗯,会吧。”
程楠震惊。
他低头看她,轻轻的笑,“我有存款,养你应该没问题。”
程楠笑着拍他的手,“胡说什么?谁要你养了?”
他按按额头,轻轻叹气,程楠起身让他靠近自己怀里,摸着他戴帽子的脑袋,又听他低声说:“程楠,用我的卡去把钱还了吧……我没有办法眼看着你吃苦。”
程楠无奈,“怎么,要包养我啊?”
小白:“别这样说。”
程楠揉了揉他僵硬的手指,慢条斯理,“那件事儿啊,从头到尾是我自己惹下的祸,也理应由我自己来还。我想要独立、自由,就不能哭哭啼啼跑回家找爸妈,更不能连累你。”
“这不是连累。”他喃喃道,“我心甘情愿。”
程楠笑了笑,起身把他推去沙发旁。
她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搀到沙发上,帮他按摩身体。
他的状况比从前顾知许还严重,天气一凉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经常疼得彻夜难眠,有时程楠半夜醒来,听见他疼得喘粗气。
程楠听着心里难受,但他说这些都是旧伤,没有办法治。
“最近腿还疼么?”程楠隔着长裤揉捏他的膝盖,“我上次给你买的护膝有乖乖戴吗?”
他抱着抱枕躺在沙发上,“戴了的,每天都戴。”
程楠把一缕头发挽到耳后,哼哼笑,“你这小子呀,总是嘴巴上答应的好。对了,今天晚上吃饭怎么没有拍照给我看?”
“忘了。”
“忘了?”
“嗯。”
“我亲爱的小白同学,我早说过吧,要是被我发现你又骗我,我就……”
程楠说着,手下忽然用足了力,他顿时浑身一颤,痛得忍不住呻吟。
“抱歉,我撒谎了……我晚上胃不舒服,吃不下东西。”
“我就知道!”程楠大叫,“你们男人都是坏东西!”
“不是的。”
程楠托着他的背把他扶起来,和他相靠着,瞪着他那双黑色墨镜。
不过她生气归生气,还是会老老实实帮他缓解疼痛。温热的手搭在他消瘦的腹部,一圈一圈细心的按揉。
小白也很温顺,靠着她脑袋诚恳认错,“对不起,我绝对不会再骗你了。”
程楠才不信他,拉着脸,严肃的说:“明天早上不能给你按摩了。家里要来客人,你别赖床,早点起床洗漱。”
他一愣,“谁?”
“我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