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这人是真的有点怪,超出了……
土矿村所谓的村公所其实也是几十年前的老建筑了,半黄土半木头,谢斋舲他们翻修了屋顶,换掉了烂掉的木梁,里面的结构还是原来的样子,像个大礼堂,层高很高,四面都是窗,窗外就是延绵的山,这个季节在里面待着很舒服。
涂芩在夜晚的山风里,闷头做了两小时的普拉提,躺在瑜伽垫上调整呼吸的时候,侧头看坐在门口写东西的谢斋舲。
整整两个小时,他一句话都没说过,也很少会往她这边看。她一开始还收着,只做简单的拉伸扭转,到后来放开了,旁若无人地做了一整套。
非常自在。
也很畅快。
最后贴着墙倒立的瞬间,谢斋舲看了过来,她还对着他比了个倒立的V。
谢斋舲似乎笑了,嘴角扬起,低头继续写写画画。
那应该是她要的那份和康立轩相关的时间轴记录。
她已经算不清楚他到底帮了她多少忙了,他一直有求必应,不管这事他做起来会不会为难,也不管她的要求有多不合,他总是会说好,并且不会问她为什么。
她一直以为会那么无条件给予的人,一定是拥有很多的人,因为满出来了,所以就不介意溢出来一些。
人性总是自私的。
但是谢斋舲其实一无所有。
他没有家人,没有家,连自由都没有。
他的生活只有做陶,赚钱,找那个孩子,还
有就是做刘家人的出气筒。
他一个自身难保的可怜虫,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予她的,是她这一辈子连幻想都会觉得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包容了她的所有。
没有血缘关系,甚至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情侣。
涂芩鼻子有点酸,倒立的视角下,她看到谢斋舲又看了她一眼,合上笔盖,起身向她走来。
“好一点了吗?”他走到她身侧。
他本来应该是想蹲下来的,但可能倒立的视角让他不太自在,他犹豫了一下,也靠墙倒立着,扭头看涂芩。
涂芩:“……”
这人是真的有点怪,超出了她对人类的解范畴。
“如果好一点了,就休息一下。”两人都倒立着,在颠倒的世界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正常视角,“你下午吐过,倒立太久对胃不好。”
涂芩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我倒立不了很久。”谢斋舲又换了个劝解方式,“我没学过你这招。”
他不是像涂芩一样用手肘支撑,半边身体都靠在墙上,他倒立是悬空的,实打实地用了核心力量,是真的很费体力的。
涂芩轻笑,翻身落地,坐在瑜伽垫上背靠着墙。
谢斋舲也跟着落地,听落地声音就知道,他其实也并不累。
“我很喜欢倒立。”涂芩低着头,手指在瑜伽垫上无意识地划拉。
心里有些情感即将破茧而出,她清楚地知道,她的性单恋取向,在谢斋舲这里已经并不存在了。
她应该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生平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活着的人,她清楚他的缺点,看透他的卑微,却开始心疼他的处境。
“我妈很早就走了。”她说,“我对她印象很模糊,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医院里,偶尔出院回家,也都是躺在床上,我只记得她很瘦,看到我就会哭。”
“我妈那边的亲戚,我也不熟,久病的人,身边通常没有几个人。”
她声音很轻,轻到谢斋舲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她,也怕打断她。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跟他说她自己的事情,这对涂芩来说代表了什么,谢斋舲很清楚。
“我爸跟我关系也不太亲,小的时候为了赚钱还我妈的医药费,他把房子卖了凑了一笔启动资金开始做橡胶生意,长年飞东南亚,很少会留在墨市。”
“所以那时候我在墨市没有家,上学就睡在学校宿舍,放假就去我爷爷奶奶家或者姑姑叔叔家。”
“那会大家的经济条件都一般,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我,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睡在客厅沙发或者爷爷奶奶的床上的。”
涂芩停住了。
这段不愿意回忆的过往太过漫长,只要想起来,就容易陷进去。
谢斋舲先是抬手碰了碰涂芩的头发,涂芩没有躲,于是他伸手环过了涂芩的肩,珍而重之地把她搂进怀里。
涂芩把头埋进他怀里,两手环住他的腰。
“后来我爸赚了钱,在墨市重新买了房子,可那时候他已经有了现在的老婆,还生了一个儿子,在我心里,那个地方也没有我的房间。”
“我……对属于自己这件事有执念。”涂芩说,“买了房以后,我有了很多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是最安全,完整的都是自己的。”
“所以我……”涂芩停顿了半秒,又继续,“很怕被入侵,像动物一样,自己的东西被沾染上其他人的味道,就会觉得被冒犯。”
过年期间被人肉,和康立轩这种跟踪行为,恰巧都是踩在了她最在意的点上。
她在跟他解释她为什么会这样。
第一次尝试把谢斋舲这个人,划进自己的地盘里。
整个过程,两人都非常小心翼翼,谢斋舲怕打断了以后涂芩就不会再继续,涂芩则害怕自己说到某个点的时候,会停住,会排斥。
结果,都没有。
他们在这个老旧的村公所里,四面穿堂而过的山风里,抛下了所有的尝试和戒备,亲密相拥。
这一次,涂芩很真切地感受到,有一些情感变化,是能感受到的,双方都能。
甚至不用再多余问一句,我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在此时此刻,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
涂芩并不在乎结局,她只是近乎新奇地,感受这种并不会让她排斥的亲密感觉。
她抬头看他。
他低头对她笑了笑,嘴唇碰触她的额头。
他仍然是悲伤的,有些情绪藏在迷雾里,并不会显露出来给她。
但是涂芩心想,她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开始想要去碰触那些悲伤,想要知道迷雾背后藏着的会是什么。
“哎。”她手指戳了戳他的下巴。
有胡渣的触感,她觉得新奇,就又戳了戳。
谢斋舲靠在墙上,仰着头由着她玩,喉咙里嗯了一声,喉结轻滚。
“如果真的把康立轩推下山,警察会找我们吗?”她问。
“那个地方没监控。”谢斋舲说,“只要有不在场证明,并且绕过周边的监控不要拍到是我跟他一起进山的,就可以。”
非常平淡。
涂芩戳着他下巴的指尖捏住了他的喉咙,眯着眼睛:“你做过?”
“还没有。”谢斋舲没挣扎,由着喉咙那块皮肤被她捏红,有点刺痛,很诚实地回答她,“我想过这样推刘进,想过很多遍,躲监控的路线都定过好几个。”
涂芩叹了口气,松了手。
“我有个好朋友,唯一的朋友。”涂芩又叹了口气,“她现在在非洲,要是让她知道我找了这么个男朋友,她估计能气死。”
谢斋舲也叹了口气。
他确实不是什么好的恋爱对象。
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想要给她一个美好回忆。
可现实总是这样,他们感情好不容易进了一步,又冒出来一个康立轩。
他没有对涂芩造成过物伤害,散播谣言、偷拍甚至跟踪,都没有对涂芩造成经济损失。
精神损失是很难判定的,就像他每次不厌其烦地去派出所报警,每次都得量化损失,最后发现,除了烦躁失眠,其实也没有多大损失。
很讽刺。
但是对于康立轩,只要他没有真的实质上对涂芩进行强迫性行为,他们确实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当然,打几顿也不是不行。
“采风结束以后,剧组后续是怎么安排的?”谢斋舲问。
涂芩知道他这样问的原因,回答:“这剧会在墨市影视城搭景,我到时候就在附近找个酒店好了。”
她不敢回幸福小区。
尤其不敢去深想那个深夜带给她好多次温暖饱腹感受的便利店。
“这次剧组要的黑陶我应该会回墨市做。”谢斋舲说,“这边的窑老化了,温度达不到要求。”
“所以我应该会把幸福小区那套毛坯先装修好,等这剧杀青了,我就直接搬进去。”
这样,他就能住在她隔壁。
康立轩这样的人,就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他保证他不会让这变态出现在涂芩视线里,但凡看到,就揍一顿。
他又在思考解决方案了。
那些遥远的,涂芩还没有去思考的以后。
她甚至连一天后要回墨市给她爸过生日这件事都还没有去想。
涂芩之前觉得谢斋舲这个能力很好,她这人遇到真在意的事情的时候,就会想躲起来,谢斋舲这种实际的解决问题的能力,会让她有安全感。
但是现在她拉着谢斋舲跨过了自己和世界的那条线,他站在了她的世界里,她终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他总是在规划很远的以后,比如每天一个问题,比如还有大半年才杀青的行程,他现在就已经在详细规划杀青后了。
他的规划,和一般人对未来的计划不一样,很多人计划未来的时候,是带着忐忑和期盼的,而他,则像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满怀奢望地给自己定好未来的路。
普通人忐忑的未来,对他来说,是不管多坎坷,都很珍贵的东西。
所以他规
划那些的时候,会比一般人更落地,找一些非常实际的事情,牢牢拴住。
涂芩不知道谢斋舲这样的想法是哪里来的,她只是能很精准地感受到他近乎绝望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