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他那个永远不会停歇的手机就响了。
陈洪看了一眼,蹙眉,抬头跟谢斋舲说:“刘进打来的,你们等一下,我先接个电话。”
刘进是刘凌平的爸,想来是刘凌平这个孬货发现今天不太好混过去打电话回去搬救兵了。
陈洪对混不吝的刘凌平能骂甚至能踹,但是对刘进,他还是得卖个面子——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了,也不能真就和刘凌平吵架时说的那样,就让他们在墨市混不下去了。
这个电话应该很麻烦,陈洪说话的时候眉毛都拧成了一个结。
留下涂芩和谢斋舲两个人,谢斋舲靠着墙站着,等陈洪走远了才低声问了一句:“你们要住三个月?”
涂芩:“嗯。”
她眼睛余光能看到谢斋舲左边手臂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一截线头,黑色的,和她第一次不小心看到锁骨上的那个是同款,露出来一截,剩下的都在衣服里。
这次是大白天,看得真切,那是纹身。
真有人在身上纹线头的?
“马上雨季了,老沈家的屋顶不太好,修了几次还是会漏水。”谢斋舲转头看着她,“环境也艰苦,其实也没什么取材的东西,你们可以跟陈洪商量,换个地方。”
涂芩也转头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谢斋舲等了一会,见涂芩仍然只是看着他,于是微微拧了眉,问:“怎么了?”
涂芩笑了笑。
“谢先生。”她说,“我只是个小编剧,这种事,我做不了主。”
背后刚挂了电话过来听到个尾音的陈洪:“小混蛋你又在胡说什么东西?!”
谢斋舲:“……”
第29章 “小孩挺可怜的。”……
陈洪那个电话打得应该不是特别愉快,黑着脸过来,跟涂芩说了一句不要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以后,就把谢斋舲拉到了旁边,低声不知道在交代些什么。
现在掉头就走不太礼貌,陈洪显然还有其他事情要找她。
涂芩有些后悔跑过来看了这一场热闹,走到避风的地方蹲下,点了一支烟。
远远看起来,和那波来闹事的人排成了一条线。
她心情不太好。
重新遇到谢斋舲是个意外,是她一点都不期待发生的意外。
便利店里她坦白自己是性单恋者后,谢斋舲拒绝得再委婉,那也是拒绝,非常明确,他不接受和她这样的人交朋友。
都是成年人,邻居已经是他们最近的关系。
她是在以为他们之间有些高于邻居的情感存在之后才开的口,结果其实挺打脸的。
这种尴尬感她调了快一个月才慢慢淡下去,可是一直到今天,她都没有再去那家便利店吃过关东煮。
所以关于谢斋舲,她只希望他存在于她的某一段回忆里,并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
但是他真的就是刘景生领养的那个孩子,是陈洪天天挂在嘴边的人,是可能会成为他们剧组黑陶顾问的那个可怜孩子。
是她接下来三个月都得主动去接触的黑陶专家。
这工作对她很重要,她为了这工作停更了一年网文。
这是她真正入编剧行的敲门砖。
涂芩觉得有点调不好了,低头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你们这些文字工作者,抽烟抽得都凶啊,我看章琴赶稿的时候一天能抽掉一包半。”陈洪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聊完了,走过来的时候涂芩在发呆没听见,现在有些受惊地抬头,赶紧站了起来。
犹豫了一下,她从烟盒里抽出半截烟,把烟盒递给陈洪。
陈洪拿了一支。
她又犹豫了一下,把烟盒面向跟着一起过来的谢斋舲。
谢斋舲摇摇头,说:“谢谢,我不抽烟。”
“他不抽。”几乎是同时,陈洪手伸过来挡住了烟盒。
涂芩手一顿,把香烟放回到外套口袋,她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对,只是抽烟的时候又抽得特别大口。
便利店里被拒绝的尴尬感再一次涌上来。
同时涌上来的,还有求而不得的吸引。
“你和章琴晚上一起过来吃顿饭。”陈洪也点了烟,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地用手去挡烟盒,“这几天可以先看看他是怎么做陶的,黑陶相关的知识也可以问他,只是现场看他做黑陶估计还是有难度。”
这应该是他们刚才在那边商量出来的结果,陈洪说的时候,谢斋舲没什么反应。
“其他的,等天晴几天,路好走了,我再带你们去矿里看看。”陈洪吐了一口烟,眯眼看着远处开过来的车,下巴点了点,语气不善,“刘进来了,这小子来的倒是比警察都快。”
“你先回去吧,晚上吃饭前我让这小子去叫你们。”陈洪跟涂芩挥挥手,先一步迎了过去。
谢斋舲没动,等陈洪走了一段距离了他才看向涂芩。
涂芩眯着眼睛把最后一口烟抽了,捏着烟头想着这边哪里有垃圾桶。
“刘进是来闹事那人的爸爸,跟陈洪有业务往来,陈洪不好直接撕破脸。”谢斋舲低声解释,
“警察应该也快来了,处好这些,我去老沈家找你。”
他似乎是因为陈洪像赶人一样的语气特意留下来跟她解释的。
十几分钟前还把石头一样的陶球当炮|弹砸人的人,此刻低声说话的样子,却像极了他那天晚上拒绝她时候的样子,有些歉意,非常温柔。
涂芩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情绪对待他,于是就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你是不是不太愿意让陈洪知道我们之前就认识?”谢斋舲继续压低着声音。
涂芩一怔,倒不是不能让陈洪知道,只是她觉得这件事应该先跟章琴说一声。不过这由不容易说清楚,她对陈洪也和陈洪对她一样,觉得是外人。
想了想,她继续点头。
“好。”谢斋舲对她笑了笑,“我知道了。”
他的态度一点没变,仿佛那晚拒绝她没多久就收拾包裹跑路的人不是他一样。
很体面。
所以涂芩忍不住不体面了一下,她捏着烟头问他:“哪里有垃圾桶?”
谢斋舲这下是真的笑了,指了指满是坑洞的院子又指了指那一排蹲着的人地上一个个的烟头:“不用那么讲究,垃圾桶应该是被我砸坏了。”
涂芩于是把烟头摁灭,丢到了地上,又用鞋搓了搓。
很久没有这种把烟头直接丢地上的体验了,还挺新奇。
刘进的车子已经停在了那排车的最后头,陈洪在同车子里出来的中年男人说话,一边说一边看向谢斋舲。
“你过去吧。”涂芩看着陈洪那边,“我先回去了。”
谢斋舲走了两步,又停下,看着她。
涂芩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次重逢给她的感觉非常怪异,她甚至觉得谢斋舲似乎是开心的,意外而开心。
他开心什么?
“你……”谢斋舲开口的非常艰难,连蹲在地上鼻青脸肿的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他。
“少抽点烟,熬夜又抽烟对身体不好。”他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旁人听起来很平常的话,他说出来却像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
涂芩有些楞楞的。
看着他走到陈洪旁边,看着他们不知道在聊什么,谢斋舲本来已经放松的眉眼又冷了下去。
莫名的,心跳有些失序。
***
涂芩走的时候,警察已经来了,刘凌平被他爸爸刘进用脚踹进了院子,一路鬼哭狼嚎。
演的成分更多,陈洪脸色不怎么好看,谢斋舲也一直沉默,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金奎拿了铲子在打扫院子,一堆一堆的碎瓷片。
气氛压抑,临近傍晚,天也阴沉了下来。
涂芩回住处的时候还绕到陈列馆看了一眼,那个在院子里激动地挥舞着锄头的大爷此刻已经回到了陈列馆,在院子里烧炉子,旁边是一个烧黑了的铁锅。
看到涂芩经过,还对涂芩笑了笑。
涂芩也冲他笑了笑。
章琴也早就醒了,站在院门口往黑陶工作室那边看,看到涂芩从那个方向跑回来,问她:“那边怎么了?我看有警车过去。”
“有人去工作室闹事。” 涂芩先进屋拿了体温计给章琴测体温,确定她已经不发烧以后才松了口气,“章姐,我有事想跟你说。”
章琴给涂芩倒了一杯热水,坐到她对面笑着说:“别跟我说你现在想回家不参加这次采风了,我刚才在村里转了一圈,这地方确实苦得过分了,你要是突然退出了,我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人。”
涂芩也笑了,摇头:“不会的,我知道这次机会难得。”
章琴夸张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那你说,其他的事随便说!”
涂芩笑着抿了一口热水,斟酌着把下午发生的事情,陈洪让他们去吃晚饭的事情以及自己和黑陶工作室负责人谢斋舲认识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那件事没说太多,只是说之前见过几次,他在墨市的房子就在她家对面。
她定义了他们的关系,有过接触,但不算太熟。
章琴沉吟着,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有可能会答应做剧组的黑陶顾问吗?”
涂芩很诚实地摇头。
其实在关东煮那个晚上之前,她觉得谢斋舲是那种看起来有些冷但是实际上很热心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帮她解围,事后几次都非常友善。
但是经历了关东煮那个晚上,又看过他往楼下丢锤子的事情,她就不太肯定了。
“你们的关系有熟悉到可以私下找他商量这件事的程度吗?”章琴又问。
涂芩继续摇头:“在今天下午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在这里有个黑陶工作室。”
章琴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