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芩踮脚拍了张照,靠在银杏树旁把那张照片放大。
依稀看到一个繁体的刘字,后面跟着的字,像是斋舟,舟字连着一团树节,再后面,就看不清楚了。
涂芩蹙眉,把这行字又看了一遍,刘字很好辨认,繁体本来就笔画多,这个字结构不容易辨认成其他。
斋字不太好辨认,但是有谢斋舲这个名字在前面,这三个字怎么看怎么像是刘斋舲。
谢斋舲以前叫刘斋舲吗?
再联想到刘家人在刘凌旭葬礼上的态度,涂芩的眉心就一直蹙着。
这个地方,是谢斋舲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他和刘家人是什么关系?
他买这个房子,又是为了什么承诺。
这种时候,涂芩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脑洞,从王开始,一个狸猫换太子故事的前因后果就成型了。
成型以后再套上谢斋舲身上像是有厚重故事感的气质,就莫名地觉得特别贴合。
所以刘家人那么讨厌谢斋舲,是怕他回来夺王位。
……
谁的王位?
陶器之王!
涂芩闷声笑,把外套拉紧了一点,在自己的想像更加神经之前缩着脖子跑进了单元楼。
***
二月很快就过去了,墨市从二月中开始就一直断断续续地下雨,涂芩最后一次出门就是送姚零零去机场,再之后,就是出门去参加新剧组幕后主创的碰头会。
这次碰头会比上次聚会正式很多,租了一个酒店的大会议室,剧组导演编剧全员到齐,市里面也来了两位领导,一位是宣传口的领导周主任,一位是墨市民间艺术家协会会长陈洪。
这两位领导都不到五十,没什么架子,和总导演徐总很熟,会议气氛比涂芩想像的要轻松一点。
但
也挺严肃的。
她这几天已经把这部剧的背景都详细了解了一遍,这剧是为了明年国庆献礼系列剧里面的一部,剧名叫黑土,八十集体量的历史大剧,背景横跨了一百年,主要是讲述大家族在历史洪流里的兴衰史的。
主角是根据真实人物改编,剧里面姓徐,靠着一手祖传的黑陶手艺兴家,战争期间几个儿子都夭折了,最后家道中落,一直没有培养出合适的继承人,建国后又被亲戚坑光了家财,卖掉了祖宅,消失在了历史洪流里。
而他那些仍然坚守的子孙后代,再次靠着黑陶手艺逐渐兴家的故事。
因为跨时很长,中间有好几件历史大事都需要单独取材,走访相关部门取得拍摄资格,黑陶相关的专业知识也需要详细采风,导演就把编剧和助导演分成了几个组,章琴和涂芩被分到了黑陶组。
一直被于平看不起,觉得就是靠资历靠拍马屁混日子的章琴在这个剧组里一点都看不到拍网剧时偶尔闲散的样子了,她干净利落地分好了自己小组四个人,两个小编剧没什么经验,一个刚毕业,一个之前的工作经历就是剧本打印,所以章琴把图书馆取材、网上寻找文献这类简单的不用和人沟通太多的活交给了他们,东西不少,她确定这两人都解了任务后才放心,让他们明天把工作计划交上来,资料每周一次。
然后,就是比较棘手的采风工作。
为了让剧本核心内容黑陶制作能够专业并且深入,黑土剧组有三个月黑陶实地采风的工作安排,负责安排这件事情的人是墨市民协会会长陈洪。
导演把这活分给章琴主要原因就是陈洪和章琴是旧识,章琴之前做过一个神话故事的主编剧,那时候和她合作的人就是陈洪。
章琴事先知道这事,上周就和涂芩说过这事,说实地采风应该会很辛苦,不过能学到东西,涂芩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三个月而已,她进这个剧组就是为了堆经验的。
分组后,陈洪就把章琴单独叫了出去。
章琴犹豫了一下,带上了涂芩。
“人安排好了吗?”陈洪一开始没有特别在意涂芩,他最近因为安排采风的事情正焦头烂额,黑眼圈非常明显地挂在眼睛下面。
“我和这位,涂芩,网剧编剧和资深网文作家。”章琴把涂芩往前面推了一下。
“怎么……”陈洪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女孩,头更痛了,“你们两个女的啊?”
“不是……”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歧义,他又追了一句,“采风的地方在山里头,到时候还得下矿,你们两个女生会不会太勉强了?”
“而且那地方住宿条件很差,网络也不好……”陈洪又继续解释,“网文作家的话,是不是得要连载什么的?不合适吧?要不跟徐总导说说,换个男编剧去?”
章琴面上一点情绪不显,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组里四个都是女生,徐导把我分到黑陶组,想来应该也是知道我会带着女生去采风的。”
陈洪只觉得自己的黑眼圈更重了一点。
“至于连载……”章琴看向涂芩。
涂芩也很平静:“我连载结束了,新文应该会等到这部剧跟完才会开始,上不上网对我没什么影响。”
章琴于是就冲陈洪摊手:“看,没问题了。”
陈洪:“……”
他想到之前跟谢斋舲沟通采风的事情被谢斋舲面无表情地连人带东西都丢了出去……
一点旧情不念,一点面子不给。
……
地狱开局。
第25章 她印象里的谢斋舲很好说话……
“是这样的……”陈洪索性推开了会议室旁边的一个小厅,把章琴和涂芩拉了进去,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
想了想,掏出烟,给章琴递了一根,又看看涂芩。
涂芩接过烟,道了谢。
三人开了窗,分别点了烟。
“我们市做陶的有,正经专做黑陶的地方却一个都没有。”陈洪叹了口气,“剧里原型的子孙倒是真开了个黑陶厂,但做的东西不行,效益起不来,去年改了经营项目,开始接外贸单做白瓷了。”
“其他地方呢?”章琴之前就知道这事,不过当时陈洪的态度像是能解决的,不像今天那么焦虑。
“流派不一样。”陈洪摆摆手,“本来没用老爷子做原型的话我还能找其他地方谈谈,但是老爷子做黑陶的手艺特殊,别的地方做出来的不是这个味。咱挂了个顾问的名,不能做出这种张冠李戴的事闹笑话。”
章琴吐了一口烟,没接话。
她知道陈洪这人的脾气,不可能真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多就是事情比较麻烦,这剧靠山硬,真要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制片方那边早就出手了。
涂芩在旁边抽着烟也没说话。
她一个助编剧,上周才刚知道这剧的大概剧情,碰头会上只配拿个本子在旁边做记录员,她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努力把烟圈吹到窗户外头,免得这个不大的厅看起来像火灾现场。
果然,沉默了半天,陈洪叹了口气又开了口。
“其实老爷子是有嫡传弟子的,那手艺别说他们家族,就算老爷子在世,估计也就差不多能打个平手。”
“但是这孩子不是老爷子他们家的孩子,是老爷子接回家养的已故矿工的小孩,本家不待见,再加上一些说不清楚的恩怨,后来就不让他做黑陶了。做一次上门闹一次。”
“官司也打了不少。不过这事到底是本家不占,那孩子脾气倔,那么多年也就真没碰过黑陶。”
“我本来的意思是藉着这次电视剧的机会,我们民协介入帮他把这事解决了,墨市考古挖出来那么多黑陶,史上还有那么多有名的黑陶匠人,咱们市里总不能一个能拿出手的现代黑陶都没有,他那么好的手艺就这样放着也是一种浪费。”
“但那么多年了他和本家夹在中间的事情一时半会都说不清,他很排斥顶着老爷子徒弟的名,我去了一次,没成功……”
“本来这次采风就是去他那边,一个土院子,客房有,生活设施也还算完善,但是如果他不同意,你们可能就只能暂时先住在村子里,还能去矿上看看,那村边的矿土以前是非常适合做黑陶的,只是挖得差不多了,一直空着打算做个博物馆。”
“那孩子那边,我再去几次。”陈洪说,“采风三个月,总能说服他的,到时候你们再过去,你们看这样行不。”
“实在不行,你们就跟我一起去劝劝。”陈洪终于说出了核心需求,“他这人虽然轴,脾气也不好,但是有外人在总归会好些……”
“所以我说最好能来个男孩子……”陈洪又把话绕了回去,“万一不行,男孩子能厚着脸皮挤到他家,天天住着总能培养一点感情。”
章琴终于忍不住了,不想再在涂芩面前给陈洪留面子,嗓门一下子就大了:“……两个女生好歹还能艰苦一下挤一间房,就你给的那个采风村子,能空出两间房出来?还男孩子!你想得怎么那么美!你现在去给我找一个愿意在那个鬼地方待三个月的年轻男孩子出来,我编剧费跟你对半分!”
陈洪:“……”
涂芩:“……”
***
涂芩对自己即将要采风三个月的那个村子其实不算陌生,那地方虽然离墨市直线距离不算远,但是开车要四个小时,那四个小时全是山路,村子得绕过墨市旁边的环山,翻过几个山头才能到,非常偏。
姚零零最早拍星空就是去那个地方拍的。
用她的话说,那村子就十几户人家,里头有活人的就四五户,剩下的屋子随时可以当成鬼屋营业。
所以她去之前跟姚零零打了半天视频,收拾出两个大箱子。
“你那
个驱鬼的平安符多带两个,放皮箱里。”姚零零叼着棒棒糖,翘着腿,靠着她的男朋友,“还有手电筒,用那种一照就能把月亮吓死的,不然不赶鬼。”
“真有鬼了我就倒立给鬼看。”涂芩往箱子最下面塞瑜伽垫。
“……嗯,你到时候还能跟鬼比赛谁倒立着跑得快。”姚零零翻了个白眼,凑近镜头,“少女,你左边箱子里那个棕色的木箱是个什么玩意儿?”
涂芩假装没听到,往那个木箱子上遮了一件外套。
“你个神经病把瓶子带山里去干什么?”姚零零傻眼了,“你不是说进村了是和主编剧睡一间房的吗?你瓶子拿出来的那个瞬间,我怕你工作就没了。”
“……”涂芩往木头上敲了三下抵挡了姚零零的乌鸦嘴,“我就拿了一个,要去那么久,我得带个摸摸瓶。”
这三个字组合太奇怪,一直只给女朋友当靠枕的男人从手机里抬起头,也跟着看了视频里的行李箱一眼,意识到这是女孩子的箱子,马上又别过眼去看手机。
“你看你这虎狼用词把外国人都吓着了。”姚零零糗她,却也没有特意去跟男朋友解释涂芩的怪癖,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我之前跟你一起买的那个羊毛裤子多带几条,那边晚上齁冷的,听你说的条件肯定也没空调。”
“哦对了,还有热水袋,你家没有的话你去我家拿两个,就玄关的柜子里。”姚零零想了想,起身去桌子上写了一个纸条,“这纸条我一会拍给你,你去我家把那些户外用品都带上,拿两份,给你那个主编剧也带一份。”
“好。”涂芩没跟她客气。
“顺便帮我把房间里那一箱子东西寄到转运点。”姚零零笑嘻嘻。
“……你上周不是才寄过一次。”涂芩低头在自己随身带的几本素材本,随口吐槽。
“东西不一样,这个重。”姚零零也吐槽,“你个囤积癖就不要说我了,你上次给我转运的那些东西,差点没扭着我的腰。”
两人都再也没提涂芩刚才随口说出来的摸摸瓶。
涂芩囤积玻璃瓶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玻璃的手感,她卡文的时候喜欢抱着玻璃瓶摸,而且这里面的原因有些不足为外人道。
她小时候寄住在爷爷奶奶家的时候,学校值日加上考试动员错过了饭点,回去也不敢跟爷爷奶奶说自己晚饭没吃,半夜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跑厨房里找吃的。
当时爷爷奶奶家经济条件一般,能入口的吃食通常都不会有剩下的,她找了半天只找到半瓶玻璃瓶装的可乐,是前两天她表弟过来玩爷爷买的,小孩家里不缺这些,喝了几口就不要了,她奶奶舍不得,一直没丢,放在厨房角落里。
涂芩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喝掉了那半瓶开了两三天的可乐,已经没有气的可乐被蒸发了一部分液体,口感浓稠得像是咳嗽糖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