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斋舲这样的反应,这样的应对,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所以她看着谢斋舲报警,看着民警出警,看着那小孩意识到大人们没有在跟他开玩笑,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
小孩说他只是划了车,说他划车是因为这个疯女人先做错了事,应该要被惩罚。
涂芩懒懒地扬起了嘴角。
她身体和灵魂被切开了,身体还在惯性扮演着一个正常的成年人,而灵魂,因为安全领地被侵犯,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可能这种时候旁人看她,就是个很冷静不好惹的女人,保安看到她说话的语气都软了几分。
涂芩也跟着上了警车,谢斋舲问了派出所的地址,涂芩上车关车门前,他弯腰透过车门看着涂芩,说:“车上坐不下了,你到了以后等我一下,我开车过去。”
涂芩觉得,她应该拒绝,他已经帮了她大忙,去了派出所他其实也帮不了什么。而且,等把这个小男孩搞定,她后续还有更艰难的事情要面对。她得上网一条条自己的信息,看看被人|肉出了多少,看看是得搬家还是得换城市。
但是她看着弯腰盯着她眼睛的谢斋舲,最终没开口拒绝,就只是点了点头。
那句七个字的简单安抚,力量比她想像中的大。
或者说,她现在这种已经完全失去智的情况下,身边确实需要有一个人。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人会做到这个地步。
谢斋舲除了把小男孩的事情搞定之外,还帮她报了其他警,被网暴的和被人|肉的。
他录屏了他能找到的一些网友人|肉她或者把她微信号散播到其他社交平台的内容,并且在她还有些恍惚的时候,帮她用她的手机录了那些私信辱骂。
“其实这事哪怕报警了,也没办法马上出结果。”等小孩父母赶过来的空档,谢斋舲和涂芩肩并肩坐在派出所大厅的长椅上,谢斋舲轻声对涂芩说,“但是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件可以遵循流程和规则慢慢做的事情,会让自己冷静下来。”
涂芩没回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谢斋舲也就没有再继续说话,在她旁边安静地坐着。
“谢谢。”半晌,涂芩哑着嗓子道谢,也没有后续。
谢斋舲把一直在倒腾的手机给她,上头的界面是消消乐。
涂芩扭头看他。
“帮我玩几关。”谢斋舲说,指了指门外,“那小孩父母来了。”
涂芩手指点在花花绿绿的方块上,方块嗖得一声在屏幕上炸开,消失。
有心学家建议那些受到惊吓或者被负面情绪创伤的人,在事情发生之后短时间不要休息或者睡觉,应该玩一段时间消除游戏,可以产生愉悦感带来确定性快乐,也可以帮助大脑消除掉那段负面情绪带来的负面记忆。
涂芩不知道谢斋舲是听过这个研究,还是凑巧,他就在那么巧妙的时间点,给了她一个可以逃避现实的机会。
她低头继续点那些方块。
这不是她的手机,屏幕比她在用的那个大一些,谢斋舲拿在手里很轻巧,一只手就能玩,涂芩却得双手捧着,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点。
十关以后,那对父母领着小孩走了,一路走一路骂,他爸爸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要动手。
小孩也没了先前的嚣张,居然是哭过的,眼睛肿成核桃,抽抽嗒嗒地再也不提他是为了惩罚她这种中二发言。
涂芩把那一关最后几个颜色消掉,抬头冷冷的和小孩对视。
小孩扭头避开了。
谢斋舲捏着一叠表格走过来,指了几个地方让她签字,顺便跟她说了处结果,定损金额不超过五千,小孩也未成年,所以从轻判,写了检讨书,赔了五百块钱。
“我知道他学校名,要是再过来,就直接去学校找校长处。”谢斋舲说。
涂芩签字的笔顿了下,嗯了一声。
她没有想这个再字。
“人|肉的事情,我们提供的那些泄露信息的内容都联系平台删除了,私信骂得最厉害的那几个账号都被封禁了,身份证号都有,如果你要继续提告,可以找律师。”
涂芩没说话,她也没有想过继续这个词。
“其他的,暂时都没办法出结果。”谢斋舲重新在她旁边坐下,说了个不相关的话题,“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急诊室的时候,那个一直扯自己衣服的男孩子,放火的那个。”
涂芩嗯了一声。
“他也跟现在这小孩差不多,写了检讨赔了钱,后续就没有惩罚了。”
“他家里人后来倒是没有找我麻烦,那小孩还是不服气,还偷偷去工作室搞过破坏,拿弹弓砸玻璃窗之类的。”
“很难搞,报警了最多也就是警告罚钱写检讨,这小孩在学校里也被记过大过,校长那一招对他也没什么用,蟑螂一样。”
涂芩安静地看着他。
“我就揍了他一顿。”谢斋舲说了结局,比了个袋子,“套了个装过饲料的袋子,挑着不会断但是会很痛的地方狠揍了几下。”
“他来一次,我就揍一次。”
“两次以后就老实了。”
谢斋舲说完对涂芩笑了笑,指了指大门:“刚那小孩,再来找你,我就把他丢河里去,来一次丢一次。”
他一直在讲这件事情的处方法。
一直在碰触涂芩封闭起来不想去想的后续。
“你是不是一直想买房?”涂芩突然就开口了,“我可以按照市场价卖给你,不用加价。”
谢斋舲怔住。
涂芩问他:“要不要?”
谢斋舲没回答。
“那个房子,被人知道了。”涂芩说,“我不想要了。”
谢斋舲还是没有回答。
涂芩于是就不说话了,继续低头盯着脚尖,刚才玩消消乐带来的轻松感已经消失。
“不买。”半晌,谢斋舲回。
涂芩蹙眉。
“你那个房子……”谢斋舲斟酌着开了口,“买下来我还需要一些勇气。”
第18章 三更
谢斋舲没说为什么需要勇气。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换了话题,推了一张微信名片给涂芩:“这是之前那个中介的微信,虽然上次搞错房子,但是人还行,你如果要卖房可以找他。”
“不过……”他顿了顿,看着那张微信名片又顿了顿,才开口,“你也可以等心情恢复一些,再做决定。”
这话有点越界,谢斋舲说得非常缓慢。
可是,却像是打开了他们陌生又亲近关系的某种开关。
涂芩转头看着谢斋舲。
他身高应该接近一米九,耳朵轮廓模糊,是常年练搏击或者柔道的人经常摔打才会形成的柔道耳,身材不是细瘦型的,肩膀很宽,冬天穿的衣服多,但是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腕能看出来皮肤有些粗糙,脸上仔细看右边眉毛上方还有一个细小的白色的陈年伤疤。
他不是都市里打扮精致皮肤细腻的绅士,他外表很有攻击性,没有什么亲和力,甚至有些危险。
可涂芩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就很难对他产生恶感,总是莫名地觉得有些亲近。
所以涂芩安静了一会,也说了一句越界的话,她说:“我很害怕。”
谢斋舲听到这句话以后,身体轻微地僵直了一瞬,看着涂芩,没说话。
整个派出所办事大厅似乎都安静了,涂芩说完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还藏在外套口袋里,不发抖了,却仍然指尖冰凉。
“我……”谢斋舲等了很久很久才开口,语气有些仓惶,“去给你买点热的。”
他说完也没等涂芩回答,站起来径直出了派出所。
涂芩看着他的背影,从第二次见
面开始,她忍了四次。
过了二十二岁之后,她就很少会主动靠近异性,一方面是因为过了容易动心的青春期,另一方面,性单恋者每一次告白,其实就是分手。
和自己的单恋分手。
那其实是很痛苦的。
每一次告白前都还会奢望自己这一次能不一样,这种内耗会让她把告白的进程拉长,痛苦感觉也拉长。
她不想再经历这种过程,所以就开始刻意避开这种情况。
这是她这几年唯一的一次,怎么忍都没有忍住。
又冲动了。
又乏又怕的,就失去了智。
涂芩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
派出所大厅一直人来人往,涂芩坐了一会,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的消消乐。
谢斋舲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来,手里拎着四大杯热饮,奶茶咖啡热可可和柠檬水。
“你要哪个?”他把热饮放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喝点热的情绪会好一点。”
涂芩看着那四杯饮料,包装都不一样,他这半小时把周边能卖热饮的店都去了一遍,这么冷的天,他鬓角都沁出了汗。
“还有这个……”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袋糖炒栗子,问她,“吃吗?”
然后从另外一边的口袋里掏出两个包子,问她:“还是吃这个?豆沙包,不过不是小区门口便利店的那种。”
涂芩:“……”
全是甜食,全都热气腾腾,甚至烫手。
他语气有些不自然,行动像是在哄小孩,把东西一股脑塞给她,又把她刚才签好的表格好,交给办事民警。
涂芩在一堆吃的里面选了热可可,半糖的热可可还是有些苦味,里头加了香蕉片和核桃碎,喝了两口,她指尖终于没有那么冷了。
今天要是没有谢斋舲,她可能会在报完警以后随便找个酒店住下,把房子挂到中介,和剧组辞职,拒绝章琴后面的工作邀约,人间蒸发一阵子。
等到有足够的安全感以后,再考虑后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