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儿终于偷笑出来,起哄着问:“高兄弟昨晚‘睡’得好不好?”
他脸一红,到武器架上拿起一杆金瓜锤:“好得很!睡得香,很长力气!马上就可以抡起来锤爆你的脑壳!”
第182章
高云桐在众人贼眉鼠眼的哄笑里难堪得很,把大锤往盾牌上敲了敲:“军法无情!哪个再傻笑,我准备的白蜡木军棍可要派上用场了!”
大家这才憋着笑,在他肃穆的指挥声里继续操练,时不时听他说:“把前面当做靺鞨的骑兵冲过来了!盾牌手在哪里?弓.弩手呢?……两轮射弩,现在还有一部分铁浮图军已经到得面前了!带血的长刃在你面前挥动,怕不怕?!”
“不怕!”结成战阵的一组人大声吼。
高云桐挥一挥手中的令旗:“还记得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给他练熟了,齐声喊:“先上矛,次上长斧。”
“再赏他个锤子!”
“送他一顿麻扎刀!”“送他一顿千金斧!”“送他一顿破甲锥!”……
一顿舞弄,但各人进攻的方向明确:或照兜鏊护不住的脸部,或照铁盔保护下的额头;重斧砍手臂和腿,破甲锥对准札甲片的缝隙凿进去,比刀杀人还快……
最后是玲珑且灵活的钩镰手,在其他兵种的掩护下,滚在地上模拟劈砍马腿。
一场练下来,浑身是汗。
高云桐擦擦额角,说:“好,只是现在毕竟没有敌人练手,到了沙场上瞬息万变,不仅要会听指挥,还要会灵活应变。”
他望空想了想,又说:“靺鞨兵还有一个长处:他们不怕死,耐力极强。看以往记载:我朝和北卢兵作战的时候,北卢兵只能撑一两轮白刃战,但我看靺鞨兵坚忍顽固,能撑五六轮战场上哪一方先撑不住,哪一方的士气就低落了。”
“咱不会!”义军们笑道,“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又不是小娘们。”
高云桐笑了笑。仗是要靠打的,不是要靠吹的。
他带过郭承恩的一支队伍,训练有素,但大多时候仍也怕死;唯有要为乔都管报仇的时候,他们的力量就来了。
士气,看似玄妙,实则是成败的关键。
他又擦了一把汗,扯了扯衣领,但似乎想起什么,没有解开衣服。
有人开他玩笑:“高兄弟,衣领口汗溻湿了!不脱掉凉快凉快?”
高云桐掩饰地说:“是呢,解开凉快也有限,我回去洗个澡。”
男人们哄笑道:“了不得,自打媳妇来了,一天要洗三回澡!”
“不洗得香喷喷的,媳妇万一不肯让他上榻呢?”
高云桐操起白蜡木军棍冲说话的人舞了舞。但这会儿不在练阵仗,没人怕他“军法处置”,依旧嘻嘻哈哈的。
他只好自己打了热水回屋,见凤栖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抿着嘴笑,不由委屈道:“你还笑得出来!昨晚给你搞得我今日衣服都不敢解。”
特别闩上门,才解开衣服擦一擦身。
凤栖看他胸口胳膊都是她的小爪子抓出来的粉色肿痕,掩口笑道:“你看你脸晒黑了些,身上还是白的,不仅白,还嫩嫩的,挠一挠就能肿起来,真好玩。”
“还‘好玩’!”他无奈地搓了搓胸口的指痕,“昨日你扑过来打人,都快把床给撞散了!他们却只说我‘勇猛’。”
凤栖更笑得前仰合后:“谁叫我属老虎呢,对付一只狗子还不容易?你不用谢谢我这么容易就给你挣了那么大名声!”
“我谢谢你!”他擦净汗水,把手巾往盆子里一丢,饿虎扑食般过来,把她扑倒在身下挠痒痒。
凤栖“咯咯”笑得透不过气,小腰肢一扭,又一扭,那竹床也跟着一声“吱嘎”,又一声“吱嘎”……
“得得!”凤栖缓过来后推推他,“你这破床,别又叫人家笑话你。”
“笑话我什么?”
“听着多么像……白日宣”她说了一半,到底不好意思,捂着脸在他怀里又扭了两扭。
他轻轻拧一拧她的脸颊,笑道:“你也还晓得不好意思?”
凤栖道:“你好意思!你这会儿出去和你弟兄们照个会面?”
高云桐想起刚刚操练前所听他们的瞎话,耳朵变得比身上的指痕还要粉红,道:“照什么会面?刚刚练得我累死了,我要歇歇。哎,那个说要听我话的娘子,去把早餐端屋里来。”
凤栖哪好意思这会儿出门!刚刚男人们之间的瞎话哪里能逃过她这双灵敏的耳朵!
“我不饿,要去你自己去。”
“不是说‘听话’么?”
“乱命不从!”
“何谓‘乱命’?”
凤栖笑道:“你现在的每一句都是乱命和昨晚上一样!”
在屋子里,他不怕人笑话。
她兵来,他将挡;她水来,他土掩。
他本来就压制着她,看着她娇媚地挑眉往上看。此刻便贴近了:“咦,昨晚哪句是乱命?请卿卿赐教。”
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然后顺便咬了他耳垂一口。
而高云桐自然又好气又好笑,转脸吻住了她,以唇舌攻袭,直至她呼吸不济,向他求饶。
幹不思旗下那支押运辎重的队伍终于到了黄河边。
虽然做苦力的是抓来的签军和民夫,但押送的靺鞨士兵沿着易州到太行一路急行军,也累得很,入晚餐毕,除了几个负责夜间巡逻的,其他全部倒头呼呼大睡,连寻找泄火的营伎的都没几个。
高云桐远远地望着靺鞨军驻扎的这片地方,位置较为开阔,只有几座小山丘,但河边树木和芦苇密密层层的,所以当身着皮甲的义军悄悄摸近时,睡得着呼呼的靺鞨士兵乃至巡逻的人都没有发现。
他点燃火绒,只留一点萤虫似的微光,轻轻地晃了晃,不注意的人只以为是萤火虫的飞舞。而他后面的人都晓得这微光的意味,于是悄无声息地顺着光所指示的方向,从两边包抄向靺鞨军的网城。
巡逻的人很倦怠,走两步就是一个哈欠,有时候干脆躲在火堆边打盹儿。
网城外圈简陋的帐篷里横七竖八睡着拉壮丁拉来的签军和民夫,在寒意料峭的春天夜晚冻得蜷缩成一团互相取暖。
高云桐和他的人均是黑皮甲黑长裤,胳膊上扎着一条暗沉赭黄色丝带,穿着轻便的鞋子靠近了。
今日不准备大动作,只悄悄地从网城一角靠近,不急着进去,而是瞄准军械周边的一圈帐篷。等到巡逻的打着哈欠离开了,高云桐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小小的陶土坛子朝帐篷滚过去,里面的引线已经燃着了,悄无声息地靠着帐篷的一角慢慢燃烧。
突然之间,里面的火药炸开了。
一声巨响,而后油布帐篷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巡逻的人顿时敲起了锣鼓梆子,用靺鞨话大喊着什么。其他帐篷里钻出慌乱的靺鞨士兵,基本都没有来得及披甲,从穿过网城的溪流里打水灭火。
可这边帐篷还没有灭完,另一边又熊熊燃烧了起来,天空中突然飞过无数流星似的流火箭,嗖嗖有声,落在哪里就燃到哪里。
从主帅的帷帐里钻出来喊“灭火”的那位将领终于明白过来,大喊着:“叫签军救火!其他人披甲拿武器,保护军械!”
这反应还是晚了些,命令传达下去要时间,熊熊燃烧的帐篷也叫士兵一时间慌张无措。
高云桐扭头看到远处一座小山冈上腾起三朵烟花,对埋伏的手下说:“东西北三面都得手了,照计划,骑兵上马先冲击,我们紧随其后杀进去,重点是烧掉攻城军械!不恋战!不比杀敌人数!”
他们的马队不多,但突然出现在网城前的几十名轻骑脸上用油彩画得活鬼似的唬人,飞驰越过矮篱,从已经被悄然清理掉的铁蒺藜丛中直冲进去。长矛近两丈,具有很强的威慑力,敢阻挡上来的靺鞨士兵基本是沾着就死,甚至有穿糖葫芦般措不及防一钉一串儿。
等靺鞨士兵稍稍稳定了军心,打算避开马队的锋芒时,轻甲步军又顺着线路猛进。
网城外围的签军穿着破烂的里衣,看清人色亦是同胞,都是默默地退开,指了指军械和军粮屯放的位置。
这次的突袭目标明确,速度极快。轻甲步兵甩开腿朝向军械库和军粮库,偶有几个头脑发懵还胆敢来挡路的靺鞨军,均是被切瓜砍菜一般被杀得血肉横飞。
很快,军械库里的云梯车、壕桥、鹅车洞子等上面被泼了火油,铆钉关节处塞上火药罐子,随着火焰燃起,火药罐子炸开,铆钉关节炸碎,而绷着油牛皮的军械木架子都熊熊燃烧起来。
黑衣而赭黄袖带的人里,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哨,接着是四面呼应的几声,在喊着“救火”“敌人来了”的诸多杂乱的靺鞨语中,也高出一个调,非常地清晰。
而山冈上亦如萤虫一般,几点焰火飞上半空,又迅疾炸散开,宛如天空中绽放着金色的长瓣菊。
黑衣黑甲的义军训练有素,都知道这是高云桐定下的表示“撤退”的双重信号。于是都不恋战,在马队的锋芒掩护下,又是一番切瓜砍菜,退出了靺鞨驻军的网城,迅速撤离。
驻扎军队的网城很大,缺点也就是呼应困难。
准确攻袭军械库的这支队伍如一支单刀,直接插入网城的心脏。
另一片在屯粮处的却只是虚晃一枪,惹得靺鞨军分兵不及,在半夜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他们素来看不起的孱弱南梁军烧杀得损失惨重。
高云桐等百余人靠着黑夜和苇丛、树林的掩护,很快撤到了周围的山冈靺鞨军乱得一锅粥一样,只派了少部分人追击,不熟悉地形,更不敢追了,只能远远虚放了一些箭镞就退了。
高云桐上了山,大喘着气,抚着胸笑道:“这一场打得实在太爽利了!”
裹着黑色斗篷的凤栖正在山顶等候着,此刻拧开一只皮水囊,嗔怪地说:“平地上要逃命,不能不快跑,这里他们还敢追么?跑得喘成这样!”
高云桐接过皮水囊大大地喝了几口水和粗鲁汉子似的,喝得那水哗哗顺着嘴角下巴往下流到衣襟上,然后一抹嘴,笑得颊边酒窝在微弱星光里都熠熠可见。
“兴奋着呢!这点路不算什么!”
凤栖低声道:“你这汉子,倒也忘了自己读书人出身?”
高云桐笑道:“我本来就是读书人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异类。”
旁边与他同样兴奋的耿大哥起哄道:“哎哟,我也渴了,可惜没人疼啊……”
凤栖回头笑道:“水都给各位准备好了!管够!还带了两篓子煎饼,大家花了好大力气,赶紧补充点,再下山回寨子去。”
大家一哄而上撕了饼,就着水囊里的凉白开,看着山下靺鞨网城里的冲天大火,看着下面呼喊“救火”的嘈杂,看得开心不已,宛如是元宵节看灯看焰火,心里都热闹起来。
凤栖收拾着放完了的焰火,时不时也偏过头随着一群男人看山下。
火光很遥远,她的脸只落在星光里,带着骄傲的笑意。
突然觉得有人在看她,眼儿一偏就见到熟悉的目光。
她嗔怪说:“你看我干嘛,山下军库并没有烧完呢。”
高云桐低声笑道:“我们几百人,攻袭他成千上万人的军营,也就是靠奇袭恶心恶心他们,要全面赢这万人大军,除非做梦。”
“那你看看、想想,下次怎么让他们更恶心。”
他笑道:“这会儿我这么开心,为什么要想‘恶心’的事?”
“那你想什么?”
“刚刚上山的时候,我为什么跑这么快呢?你猜。”
凤栖不用猜,心里想:看你又怎么和我油嘴滑舌!
斜乜过去:“猜不着。”
他当然是想说一场小胜,得亏她在山冈上的协作,赢得之后忽生想念,特别特别想马上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