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可前后没出一炷香的时间,结束得干净利落。
大殿的空气闻着血腥,可在一旁的叶鸢知晓,何甘平的人事实上没怎么抵抗,有的甚至早已服毒自尽。
盛青云走上高台,也没有向皇上行礼问安,只是看向皇位一旁的白明酌,点头为礼,问道:“伯爷可有办法叫这二人活着入天牢?”
白明酌迟疑了一瞬,从腰封出拿出了一包油纸包的药粉递给了他。
“多谢。”盛青云接过药粉,转身案首阔步地走向已被押解的二人,甚至没有看叶瀚英一眼。
叶鸢此刻早已为白卿淮包扎妥当,眼前一幕幕看得分明。这场声势浩大的宫变如一场闹剧一般结束,叶鸢知晓,从今往后,朝堂之上再也不会有这位盛大人了。
叶鸢跟着盛青云的人处理了京城的反叛余孽,京城的宵禁后从未这般灯火通明,那些常年置于街市的摊位摆设全都变得破碎散乱。
但叶鸢心中安定。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不出几日,京城便又是往日里繁华的都城。
佑瀚十五年,晋西王叶嘉熙,丞相何甘平贬为庶人,押入天牢,秋后问斩。
只是盛青云也按照律法秘密入了天牢。
丞相府早已被严加看管,除去叛乱那晚见乱奔逃的下人,整个丞相府已被圈禁。
叶鸢忙了一夜,终是将京城里料理了个干净。想去上值同城主府告个假休息一下,却又想起自己的主事官大人自己主动入了天牢,已经无人需要她通报一声便作罢了。
“主子,您不去看看白少将军吗?”水三帮叶鸢放下了床幔,“听说白少将军伤得重呢。”
叶鸢躺下的动作顿了一瞬,却仍是顺着动作躺平了下去,“有白明酌在呢,没什么事。”
水三瞧着叶鸢面上的不自然,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劝劝,还没开口便听见门外有些吵闹,叶鸢开口道:“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没过一会儿水三便回来通传道:“殿下,是乐安殿下来了。”
叶鸢皱了皱眉,“这外面还乱着,难保没有什么同党狗急跳墙,她此时出宫做什么?”
“乐安殿下说有急事找您。”说话间水三已经去摸叶鸢的外衣,“您要见见她吗?”
叶鸢平躺在床上,沮丧地叹了口气。赶路回京日夜兼程,又经历了漏夜未睡,如今的叶鸢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补上这一觉。
“把皇姐请进来吧。”叶鸢幽怨道,“你可怜的主子已经撑不到去会客厅见人了。”
叶鸢披了一件罩衣,坐在房内的小茶几前。叶槿进屋时,叶鸢起身相迎,“沁殊见过皇姐。今日过于疲惫,便在卧房见皇姐了,还请皇姐莫怪。”
“是我今日冒昧前来,如何会怪你呢?”叶槿牵着叶鸢的手坐下,“昨日凶险万分,你该是累坏了吧?”
叶鸢摇摇头,“确实凶险,只是我也没起上什么作用,全是盛大人的功劳。”
叶槿反驳道:“若不是你及时赶到,城中的战事哪里会这般轻易消解?”
叶鸢只是笑着摇摇头,顺手接过水三奉的茶,“皇姐喝茶。今日这般特殊,竟不知有什么要紧事要皇姐登了公主府的门?”
叶槿端茶的手顿了一瞬,随机若无其事地啜饮了一口,又将手中茶水放下,缓缓开口道:“我此次前来,是有事想要求你……”
叶鸢脑海中疯狂思索,虽不知是何事,却仍是指挥道:“水三,把房门关上。”
房门关上,屋内光线有些昏黄,叶槿的神色在叶鸢眼中愈发凝重:“我想求你,救救何余升。”
叶鸢觉得很荒唐。何甘平和叶槿,两个在她心中毫无交集的人,此刻在她心中融汇出一个很荒唐的念头:“皇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叶槿咬了咬嘴唇,“阿鸢,我知道你能做到……”
“皇姐,你可知昨夜都发生了什么?”叶鸢无奈又心焦,“父皇把你们藏在了宫闱深处必然派了人跟在你们身边,你在这个时候来找我给何余升求情,转过头去父皇那边又该如何解释?”
“可我没办法看着他去死啊……”叶槿神情迷茫,“阿鸢,我除了来找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间紧张的情绪惹得叶鸢胸口一阵皱缩:“皇姐,你是不是……你不会是对何余升……”
叶槿听懂了叶鸢的未尽之意,连忙摇头道:“不是的阿鸢,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何余升没有儿女私情的。”
叶鸢看着叶槿真诚的双眼,松了口气,“皇姐你真的吓死我了,你若是说有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叶槿摇头道:“那日花月宴,何余升同你见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同他根本是不相熟的,直到后来宫宴,那日我饮了些果酒,去花园透透气,”叶槿惨然一笑,“许是借着酒劲,话语里就有些出格了。”
叶鸢瞪圆了眼睛,“出格的意思是?”
“我当时不甚清醒,见了何余升,想起的是那日花月宴你同他讲话时的神情,莫名对着他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不开心的事。”
“阿鸢,”叶槿轻敛双眉,“那天我心中好畅快。”
“我只管一股脑地讲下去,他没有打断我也没有嘲笑我。再后来,他也讲给我听。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明明有了旁人艳羡不来的身份仍不满足。可一颦一笑早已是旁人划下的规矩,半分也出格不得,何尝不是枷锁。他人很温柔,即使说到他父亲时心存怨怪之意,说话间仍是平和温润的。那些他父亲做的事,他没有参与,又怎么能算在他头上?”
叶鸢看着面前这个从小就替自己禁锢在宫中的姐姐。
她很柔弱,若是同自己交手,只怕吃不住半招。可是她遭受的苦又是不同的。高贵的身份意味着苛刻的规矩,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的眼睛看着,千万人之上却如履薄冰的父亲,以及与父母不相像的面容。
叶槿她并非亲生啊。
叶鸢轻声问:“若不做公主,皇姐可有想过做些什么?”
叶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我还真的想过。我不算聪明,在宫中养得又娇气,唯有一点,我在宫中见识得多。我那时候在想,若是不做公主了,我就去街市里做个卖簪花的娘子,我卖的簪花定是比旁人卖的漂亮许多。”
叶鸢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何余升你不必担心,他早就为自己找好了出路。平叛一事,有些许准备还是他帮助完成的。我早就隐晦地同父皇提过,虽说不能保住丞相府的荣华,可是改名换姓过上一生还是能做到的。”
叶槿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彩:“你说真的?”
叶鸢笑道:“当然。”
叶槿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头脑,当即就站起身来,“那就好,那就好。我没什么旁的事,你先歇息吧,我这就回宫去了。”
叶鸢站起身拦住叶槿,“皇姐别急,你先坐下。”
叶槿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听话的坐下了。
“你这么快就回宫,难保父皇知晓了不会起疑。”叶鸢正色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何甘平和叶嘉熙昨日在宫中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父皇定会多想。我本就与父皇商议过何余升的事,由我去求情本就应当。可你不同,若是此时父皇知晓你替他求情,父皇只会怀疑你有二心。”
叶槿闻言,巴掌大的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我出宫前未多想,只想着若是父皇责罚,我受着便是。可你这般讲,父皇会不会因为我怀疑到你的头上?!”
叶鸢看着叶槿急得仿佛要落泪的神情,心中软软的,熨帖得很:“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理由。你在我府上住两三天,就当是昨夜受了惊吓,想在我府上躲一躲。总之,你不能是因为何余升的事而跑来求我。”
叶槿闻言也冷静了下来,有些踟蹰道,“可是,按规矩我哪能离宫夜不归宿?这不是我会做出的事啊。”
叶鸢轻轻捏了捏叶槿的手,“便是只在我府上坐到今日宵禁,也总比现在就回宫要强上许多。”
叶槿点点头,“我晓得。”
屋内安静了片刻。突然叶鸢有些迟疑地问道:“皇姐可有心仪的公子?”
叶槿闻言愣了一瞬,随即淡淡道:“阿鸢,其实我应当至少是比你大上几个月的。”
叶鸢有些不解:“皇姐?”
叶槿解释道:“我哪里敢有什么心仪的公子呢?这十九年来,无论是母妃提及还是大臣劝告,父皇均言明,不舍我下嫁,要多留我在宫中,常常陪伴在他身边。”
叶鸢沉默了。叶槿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叶瀚英不舍得把叶槿轻易嫁出去,女儿的婚事是这个根基不稳的帝王手中珍贵的筹码。
叶槿瞧着叶鸢的神色笑道:“你也别怪父皇。我及笄时,何甘平的不臣之心已早露端倪,那时南北战事迭起,父皇嘴上没说,可我心中知晓,他已随时准备要我去和亲。”
说到这叶槿面上是忍不住得开心:“多亏了白家军和我们阿鸢,不然我可能此刻已经不在京城了。”
叶鸢心中苦涩,“皇姐……”
“阿鸢,”叶槿正色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这是在我的设想里最好的一生。”
叶槿随即又笑开了:“阿鸢可是有心仪的公子了?不然如何来问皇姐这些?”
叶鸢摇摇头,“皇姐,如今叛乱刚刚平息,朝中众臣正是洗牌的时候,所以……”
叶槿点头道:“没关系的,我想到了。”
叶鸢困得脑海中有些混沌,仍强打着精神道:“皇姐既已想到,不知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朝中重臣洗牌,叶瀚英能给的最有脸面的恩赏,莫过于赐赏皇亲国戚的身份。
叶槿摇摇头,淡淡地笑了:“哪有什么合适人选?哪位又不是合适人选呢?不过都是些位高权重之家,换个皇宫住下罢了。”
随即叶槿抬头不知在看些什么,视线并未落在叶鸢身上,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自嘲:“若是能选,我倒是宁愿嫁入商户,或许还能自在些。”
“皇姐是长公主,成亲无论如何都是要在宫外立府的,夫家的规矩轻易束缚不到皇姐。”叶鸢认真道,“只是皇姐想要嫁与商户,倒是未必不可行。”
叶槿诧异地看了看叶鸢:“阿鸢你……”叶槿本就是随口一说,心中知晓这不可能发生。可她对自己这个皇妹天然的有种信任感,让她说不出任何质疑的话来。
叶鸢饮了口茶水:“皇姐可知江南游家?去岁新晋的皇商。游家生意涉猎广泛,丝绢布匹,米面粮油,胭脂香粉,京城主街最大的成衣店便是游家的手笔。如今游家的家主游从语,刚刚二十有二,算得上年轻有为。我与他接触不多,倒是相熟的一个经商的姑娘对他评价颇高。”
叶槿心中有些慌乱:“阿鸢,你是想……”
叶鸢点点头:“皇姐,我只是觉得你可以看看他。若是你想,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商户之家,我半分不担心皇姐会受委屈,说到底,一切不过是长公主一道懿旨的事。游从语聪慧非常,十五岁便跟着行脚商人走遍了半个殷朝。游家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庶之家,全靠他撑了起来,如今要我看,许是说一句富可敌国也是应当。”
“提到这个人其实我还有一点私心,”叶鸢温柔地看着叶槿,“游从语常年经商,游遍殷朝山川。若是皇姐真的能……或许也就能看看这大好河山了。”
叶槿心中慌乱,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无论在皇家还是平民百姓家中,那都是最为平常的规矩。
此刻这姻缘之事在叶鸢口中轻飘飘的讲出,大有要她自己选择驸马的介事。她生不起半分质疑叶鸢的心,心中为此不安的同时,又觉出几分莫名的畅快来。
她蓦然觉察出几分不同来。
似乎她走了近二十年的狭窄宫道突然间开阔了些许。
叶槿有些紧张,却仍是坚定道:“阿鸢,我想试一试。”
叶鸢笑了。
若是她与皇姐之间真有人要甩下这沉闷的皇宫,那也该是叶槿。自己已经见过太多美好的风景了。
或者,那就都甩下吧。
叶槿瞧着叶鸢一个接一个的哈欠,眼圈红红地想是要落下泪来,心中过意不去:“阿鸢困成这般模样,仍是一心想帮我许多。你快去躺下歇息,我就在你旁边守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去偏房。”
叶鸢着实也是困得紧了,一番话下来耗费许多精力,也就没再坚持,直接回了床榻:“水三,一会儿带皇姐去听荷院那间房歇息,我困得紧了,若是宵禁我没起,记得套车护送皇姐回宫。”
叶槿无奈道:“我自是带了车架来,你困成这样就莫要这般操心了,快些休息便是。”
叶鸢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房间里突然又响起叶鸢的声音:“皇姐,我确实有心仪的公子。他很好。”
还不待诧异中的叶槿反应过来,叶鸢又像说梦话一般,不甚清晰地说:
“你的簪花娘子做不成了,做个簪花夫人行吗……”
第84章 公主要选驸马了。
白卿淮这几日过得心中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