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濛身体自幼不好,甚少出门,今日难得出门一趟,显得格外的欢喜。
一路下来皆是她讲话的声音,而沈湶一字不落地附和。
耳边全是少年和善的应答声,孟婵音听得有些生困意,期间目光不经意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眉头缓缓蹙起。
她忽然发现沈湶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沈濛的身上,而唇边的笑像是用尺子量过的般,是极其舒适的弧度,半分不见之前的轻慢。
再转眸看沈濛,少女的眸亮,性子纯粹,如何看都与沈湶不一样。
一家人怎么长出两幅面孔。
就在她偷偷打量时,应话的少年忽然转头,目光与她碰上。
孟婵音淡定地转过眸看窗外,实际心猛地一跳。
刚才她竟然在沈湶的眼中,看见了一丝熟悉的古怪觊觎。
或许是她多想了,沈湶不是息扶藐,沈濛也不是她,这两人是实打实的亲姐弟。
道观在深山老林里面,白云观位于半山腰,古树参天,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音,因为并非是特殊的上香日,所以一路过来并未有多少人。
马车停在道观正门,沈湶先下了马车,将沈濛扶下来,然后再对随后而出的孟婵音伸出手臂。
孟婵音觑了一眼,并未就他的手,稳当地踏着脚凳下来。
沈濛见她如此生疏,猜到沈湶许是何处得罪了她,便趁她不备狠狠地瞪了眼沈湶。
沈湶无辜的一笑。他该做的都做了,是她不喜欢他罢了。
沈濛上前抱住孟婵音的胳膊,指着道观道:“前年我生病,是母亲带我来白云观住了一段时日才好的,听说这里面的三清很灵,求财得财,求子得子,求姻缘得姻缘,但白云观每日不接待太多人,只接待二十人,来这里还是阿湶提前许久预约的。”
说罢,沈濛转头对身后的少年使眼神。
沈湶上前,温声道:“香火也已经缴纳了,雅室也预好,可去登山观景,也可去祭拜神像。”
早就听闻白云观的大名,今日也是第一次来。
孟婵音好奇地仰头看上面的牌匾,光线落在瓦顶,横梁上一排排小神像,显得格外庄重,香炉缭绕指尖,似有仙音环饲。
三人往里面走去,道观干净整洁,一派沉静的春美,因限制人数,故而香客很少,道上有一两名小道士拿着扫帚扫地。
还没有走几步,沈濛忽然拉着她,探头悄声道:“婵儿,我有故人在这里,许久未曾见过,现在恐怕要去一趟了,我让阿湶陪你一起。”
说罢,还不待孟婵音反应,她便招手沈湶。
孟婵音闻言,本是想说自己一人也可以,但看见她已经和沈湶说了,便就此作罢。
沈湶垂眸倾听,眼皮微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含笑着对沈濛颔首。
“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沈濛寻常时候对弟弟很是放心,但想起此前搞砸的事又有些不放心,提面命耳地道:“你再放任婵儿不管,别想再叫我姐姐,知道了吗?”
沈湶无奈,颔了颔首:“姐姐放心,我已知错了。”
如此沈濛才放下心。
沈湶不经意问道:“姐姐是要去见谁,我怎么不知道?”
事先他也并未听闻沈濛来这里是要见什么人。
提及此人,沈濛面上晕出红痕,有些羞于出口:“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
沈湶笑了笑,没说什么。
在他姐姐的眼中他还只是个小孩,十七的少年,尚未弱冠,在谁眼中都是孩子,但她却想让他娶孟婵音。
沈濛着急去见什么人,不一会儿便问了扫地的小道士,报了一个道号,便随之而去了。
只余下孟婵音与沈湶面面相觑。
孟婵音比沈濛大半岁,自然也和沈濛一样将他当成弟弟,她压下之前的不喜,平和地问:“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看景吗?”
沈湶静默须臾,似在想什么地方有好景色。
忽然想到一处,他定睛看向眼前清丽的女子,勾唇:“知道。”
孟婵音颔首:“那我跟着你走吧。”
沈湶提醒:“因为那处的景色很好,可能不止我们,还有别人,婵姑娘介意吗?”
少年很少唤旁人姐姐,这点与息长宁不同,他与人相处的尺寸拿捏得恰好,不亲近,不疏离。
其实孟婵音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只是不想就这样与他干瞪眼。
沈湶招了个身边的小道士,让他领路,孟婵音跟在身后边走边欣赏景色。
几人越过九曲连环桥,池下的荷花开得很是娇艳,有几朵恰似她裙头的荷花。
孟婵音有心欣赏,所以走得很慢。
沈湶十分贴心的也行得很慢。
然走着,孟婵音没留神前面的人倏然驻下脚步,直怔怔地撞上少年坚硬的后背。
她捂着酸痛的鼻子,眼尾洇出水渍,刚想要问他为何忽然停下,余光便扫到了熟悉的身影。
莲花荷塘两岸种着柳树,藕花深处有船只若影若现,而船上坐着孤男寡女两人。
男子看不见面容,但穿了身仙风道骨的道袍,他面前含羞垂头的正是刚才分离的沈濛。
男子将手中摘得的荷花递过去。
两人氛围暧昧,谁也没有看见桥上杵立许久的人。
孟婵音没想到沈濛见的故友竟是男子,诧异须臾眼中便闪过了然。
她早就察觉到沈濛有心上人了,只是没有想到是白云观的道士。
如此想着,孟婵音忽然侧首看身边的少年。
沈湶脸上并无过多神情,目光落在前方,好似没有看见,只是在赏花般。
孟婵音默不作声地跟着他。
过了片刻,他忽然道:“要过去吗?”
孟婵音顺着他下颌抬指的方向看去。
是沈濛的方向。
她转过头,凝睨眼前的少年:“濛濛对面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这句话中带着试探,问完便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生怕错过了一个表情。
沈湶侧首和她含笑对视,漫不经心道:“不认识,姐姐与谁交好,我为何要管这么多?”
他摇头否认,甚至还刁钻地反问她。
孟婵音露出浅笑:“我也没有见过,濛濛也没有和我说,我以为你知道呢。”
沈湶没接话,但脸上的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盯着越过自己走在前面的少女,转首又看了藕花深处的两人,眼底暗光浮动。
几步上前跟上孟婵音,他笑得很无害,“姐姐将婵姑娘交给我,我刚才想了想,来都来了,还是带你先去拜神罢。”
孟婵音无所谓去何处:“好。”
沈湶勾唇,似斯文君子。
白云观中屹立不少的神像,沈湶带着她往另一边走去,越走越安静,连身边领路的小道士都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孟婵音看着前面步伐稳健的少年,心中忽有不安,刚要借口停下脚步,他就先停了。
两人面前是供奉三清尊之中的玉清元始天尊。
沈湶忽然转过身,面上含了一丝歉意:“抱歉,婵姑娘,我的东西好似掉了,你先在这里等我片晌,我去寻寻,一会儿就回来。”
孟婵音目光顺着落下,看见他之前还别在腰上的玉佩不见了。
这条路也不长,来回就一条道,哪怕不用人领路也能走回去。
孟婵音没有多想,“好,我在这里等你,你快些去罢。”
沈湶眼含歉意地瞥她一眼,转身沿着原路寻去。
沈湶走后,周围显得安静了。
孟婵音百无聊赖,看着眼前面的小观,便想进去看一眼。
柱黄的梁顶下大门敞开,里面并非没有人。
孟婵音一步跨进去,里面的人目光便扫了过来。
“婵姑娘!”
她顺着声音看去。
观中唤她的是娄子胥身边的小厮,小赵。
小赵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她来,眼中的欣喜掩饰不住。
自从公子与婵姑娘退婚后整日失魂落魄,他这个当下人的都看得不忍心,可惜这段好姻缘,就因这样的误会被拆散了。
今儿个就应该让公子也跟着一起来,但小赵转念一想自己是陪什么人来的道观,他又庆幸,还好公子没有来。
孟婵音看着小赵,想到了娄子胥,没有说话。
小赵似没有看出她的冷淡,走出去欢喜地问:“婵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
孟婵音言简意赅地道:“陪人来的。”
小赵闻言脸上露出了然。
听说息府正在给她选新夫婿。
小赵想到府中的公子,忍不住挠头道:“婵姑娘,难得碰上你,有件事想与你说,其实公子一直想见你解释之前的事。”
闻言,孟婵音转身便要走。
小赵忙不迭地上前,“婵姑娘你先听我说,我家公子其实并非要与你退婚,那日也并非不愿来见你的。”
“之前退婚我家公子是不知情的,是有人在陷害我家公子,夫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你不日后要去祭拜生父母,还要去看身生父母为息柔姑娘定下的婚事,息柔姑娘不嫁了,你要嫁,夫人气不过,所以才上息府退婚。”
“这件事公子当时还不知道。”
小赵急急忙忙地说出来,然而孟婵音脚步却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