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秀软硬不吃,月香不悦地嘀咕,附到明裳耳侧,“主子,这时候药该送过来了……”
明裳微抿起唇,打住了月香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云秀柔柔地笑了笑,“想来杨嫔姐姐昨夜未见到我的人,还是放心不下我的身子,我过去一趟,也好叫杨嫔姐姐安心。”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说得云秀面上窘迫,谁都看得出主子昨夜让她去顺湘苑的心思,这宓常在当真是聪明。她只盼着主子敛敛脾气,莫要苛责了宓常在,免得日后在宫里受了宓常在的暗刀。这宫里头有脾气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没脾气的笑脸人。
凉亭内,杨嫔正慢悠悠地饮茶,听见有人给她福礼的动静,眼皮子抬都没抬,“宓常在身子如何了?”
明裳眉眼垂着,面上是一派温温柔柔的模样,“劳杨嫔姐姐记挂,嫔妾身子较昨夜好多了。”
杨嫔这才抬起眼,那张脸蛋生得好看,衬得这园中的百花都黯然失色。杨嫔头一回仔细打量皇上别的宠妃,不得不说,宓常在确实有得宠的资本,性子又知进退,比之柳美人、徐常在之流可好上太多。
不过这于杨嫔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以往不是没有嫔妃在她侍寝的时候截宠,可不论用什么手段,皇上搭理都不搭理,还是头一回,叫旁人把皇上从她那儿截走了。
昨夜,皇上虽是隆恩了她,但她总觉得皇上心思不在,早早就叫了水,细细想去,除了顺湘苑的宓常在,还能什么缘由。杨嫔这股火气憋到现在,让她心气颇为不顺。
杨嫔不耐再看她,移开了眼,“既然是好了,本宫想请宓常在帮本宫一个小忙。”
明裳抬起眸,正对上杨嫔的眼,“杨嫔姐姐请说。”
……
日头升到正中,月香不耐烦地拔掉东亭角落里的杂草,瘪嘴抱怨,“杨嫔分明是有意折腾主子,什么要给她找皇上赏赐的玉簪,这种奴才干的活儿,怎能交给主子做!”
明裳没说话,辛柳堵住了月香的嘴,“不想给主子惹麻烦,就少论那些是非。”
月香不言不语,见主子凝神久久没有开口,好奇道:“主子在想什么?”
明裳看一眼日头,拧紧了眉尖儿,“昨夜皇上离开顺湘苑,什么都没交代吗?”
两人对视一眼,辛柳轻轻摇了摇头。她也觉得奇怪,昨夜皇上那般担心主子,却匆忙走了,甚至没再进来看主子一眼。
御花园的动静很快传到了乾坤宫,李怀修刚召了两个大臣议事,此时倚靠着金銮椅背,指腹压着太阳穴,眼底倦意显然。
入秋后,殿里就撤了冰,今儿天热,通开的槅窗吹进来的也是股热气。
全福海通禀完,不见皇上说话,心中纳闷,杨嫔这般折腾人,皇上既宠着宓常在,面上该是不虞才对。
良久,就在全福海以为皇上压根不在意这事儿,就要揭过去了,听皇上淡淡开口,“让她受受教训也好,朕确实太宠着她。”
她是谁,不言而喻。
全福海没敢吭声,皇上宠着谁,没人比他清楚,想必是新鲜,皇上待宓常在,宠得都快没边了。不过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猜不透圣意,也不敢妄加揣测,御前伺候,不听不言才活的长久。
这事儿就此翻了篇儿。
……
月事过后,有郭太医开出的药,明裳身子已经大好。
月香调了牡丹花汁,捏着帕子小心地擦过明裳指腹的边缘,又俯下身子,轻轻吹了两口气,圆润白皙的指甲上花汁凝干,雪白如玉的小手染的是一对儿嫣红指甲,透着股妖冶的妩媚。
双手举到眼前,明裳满意地打量,“月香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
得了主子夸赞,月香心里美滋滋的,“都是主子教导的好。”
明裳诗书不行,一门心思研究女子的物件儿,有些用的脂粉香露,都是明裳亲自调配,琢磨出来的。
这段日子皇上要么召幸杨嫔,要么召幸徐常在,还从没来看过她,明裳摸不清那位的心思,狐疑莫不是自己哪做错,又把人得罪了。
不过一会儿,辛柳急着步子进殿,明裳讶异地挑了眉梢,“这是出了什么事?”
辛柳神神秘秘地弯唇,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难得见往日沉稳的辛柳如此高兴,明裳愈发好奇。
月香也探头去听。
辛柳笑眯眯道:“柳美人不知从哪听说皇上今儿要去御花园,一大早就打扮好等着在御花园偶遇皇上。谁成想,竟见到了徐常在,两人见面就开始剑拔弩张,倒是毫无世家贵女的仪态,不知道争了什么口角,徐常在竟用了下三滥的法子,将柳美人推进了湖里!”
“宫人手忙脚乱地把柳美人捞出来,柳美人眼下气得正要去乾坤宫告状呢!”
没等明裳说话,月香先笑出了声,“主子,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回柳美人可吃到了苦头!”
柳美人浑身是水的就去了乾坤宫哭诉,可把全福海吓了一跳,紧跟着就看见从远处脚步匆匆上了台阶的徐常在,小心脏又是一跳,开始回过味来,难不成是这两位主子互相不服,受了委屈,跑到皇上这告状来了。
这手段可不英明,皇上处置前朝的的政务都分身乏术,哪有那个耐性再断后宫的纷争纠葛,再者说,后宫不是有皇后娘娘管着,这二人这般处事,可把皇后娘娘放在了眼里。
全福海面上挂笑,有意委婉地提点两句,“皇上刚下了早朝,这会儿正看着呈上的折子,美人主子不如后午再来。”
柳美人一听,如何愿意后午再来,如今入了秋,湖水已经冷得刺骨,今儿正好赶上阴天,她现在就冻得打哆嗦,这般落魄的模样叫皇上看见,后保不准皇上会心疼于她!
柳美人一心想着到御前卖惨求怜惜,却是忘了,帝王最是薄情,哪会因她落水受冻就会轻易怜惜。此时鬓发皆湿,衣着不成规矩,自己这般贸然进殿,指不定还惹得皇上厌恶。
这番道理,全福海看得明白,因而才提点了那一句话,既然柳美人不领情,他也没别的法子。
站在一旁的徐常在见柳美人定要把她告到御前的架势,一时有些心慌,面上还要装腔作势,讥讽两句,“柳姐姐自己没站稳,掉到湖里,难不成要把这个屎盆子都叩到嫔妾头上?皇上圣明,怎会因你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轻易决断!”
柳美人掐紧了手心,“我倒底是怎么落水的,你我身边的宫人都看得清楚,徐常在莫不是心虚,才不敢随我到御前!”
徐常在毫不示弱,“我心虚什么?柳姐姐是落了水,我就没挨柳姐姐巴掌?柳姐姐自诩甚高,到如今还不是美人的位子,一年到头,又能得几回圣宠!”
柳美人怒极:“你!”
全福海听着两位主子互不相让的争锋一阵头疼,后宫这些主子们,就没一个省心。他见柳美人和徐常在又要打起来,哎呦两声,赶紧搬出皇上,“两位主子可小些动静,皇上正在里头为前朝的事心烦呢!两位主子要想见皇上,就再耐心等一会儿。”说着,全福海示意小太监赶紧搬来圆凳给主子们坐着,两人都不想惹恼了皇上,互相白了眼,背对背坐下身。
等了许久,也不见殿内动静,柳美人开始坐不住,这时候日头还没升到正中,凉凉的风吹过她的脖颈,冻得柳美人打了个哆嗦,她将外衫裹了裹,被水浸泡过的肌肤仍有挥之不去的凉意。
她不耐烦起来,“敢问全公公,皇上还有多久能召见我?”
柳美人这席话说得甚是没规矩,也就仗着是柳侧妃的嫡亲妹妹,才敢如此大胆。皇上处理政务,他们这些奴才哪敢催促。
全福海赔笑,“美人主子且再等等,皇上以往还要过上一个时辰。”
还要再过上一个时辰!
柳美人细眉都蹙到一起,她压着心底那股子急切,给妙清使了个眼色,偷偷往全福海袖子里递了荷包。
“全公公通融通融,进去传个话。”
全福海心底鄙夷,就是皇后娘娘在这,都没那么大的脸面,得耐心等着,柳美人又算什么。
他讪笑推了回去,“并非奴才不给主子传话,皇上这空档实在打扰不得。”
柳美人瞧着这个死太监油盐不进的肥脸使劲儿咬了咬牙根,倒是徐常在一派平和,慢悠悠道:“皇上处理政务,哪是后宫嫔妃能打扰的。叫柳姐姐等着就老老实实等着,万一惹得皇上厌烦,柳姐姐哭都没地方哭。”
旁边的风凉话直气得柳美人跳脚。这小贱人算什么东西,竟敢数落她。倒是全福海听得满意,柳美人在宫里待了一年余,脑子竟还不如新进宫的徐常在,这般愚蠢,哪是宓常在的对手。
全福海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捧着小太监沏好的热茶进了内殿。
这时候,李怀修已批完了折子,倚着龙椅,指腹压了压太阳穴,“外面又出什么事了?”
外面吵成那样,槅窗又开着,皇上听不见才怪。
全福海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外面的事儿,他瞄了眼皇上的脸色,果不其然,没给他个好脸。
李怀修拧眉,脸色更淡,“当朕这乾坤宫是什么地方?今岁灾荒,大魏百姓水深火热,她们倒好,就因这点小事闹个不休!”
他最是厌烦后宫嫔妃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往日那些小打小闹,他看在眼里,没有那个去管的心思,今日竟然敢闹到了议事殿。
见皇上动怒,全福海忙跪下了身子,“皇上息怒,奴才这就请两位主子回去。”
“请回去?”李怀修冷冷睨他一眼,“朕看她们是闲得慌,各抄十卷《德戒》,禁足三月,谁敢再闹到朕这儿,一律严惩不贷!”
皇上待后宫一向宽仁,素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头一回,发了如此大火。柳徐二人听完,面色大变,柳美人当即软了腿脚,哭嚎着要扑去殿里,全福海眼疾手快拦住了她,“皇上正发着火,美人主子现在进去不是火上浇油吗!不如等改日皇上火气消了,美人主子再求求情,说不准皇上就解了美人主子的禁令。”
徐常在还算镇定,只是那脸色也甚是难看,禁足三个月,她不能出秋水榭,皇上可还会去看她?皇上不去看她,三个月后,这后宫里哪还有她的位子!马上就中秋宴了,此时禁足,岂不是也去不了中秋席面!
……
顺湘苑
辛小五弓着腰,进了殿里通禀,“果然如主子所料,皇上不仅没见柳美人和徐常在,还罚了两人禁足!”
辛小五把打探来的消息细细说完,没什么意外,因这种小事去找皇上论断,没杖责罚跪已是皇上开恩。
“主子在想什么?”月香为主子净了手,见主子蹙眉沉思,不由得问出声。
明裳擦干了手指的水渍,指尖挑开遮阳的窗帘,瞧着丽景轩的方向。她初进宫,就被分进了永和宫,柳美人自恃身份,对她屡次三番地刁难,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
“听说柳姐姐最爱芍药,可这时节哪来的芍药,送几盆别的倒也无妨。。”
辛小五与月香对视了眼,没明白主子的意思。倒是绘如聪明,瞬间了然,福了身子,“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
后午,内务府的小太监排了两列,往丽景轩送了六盆垂丝茉莉。主子久不得宠后,内务府一日比一日地敷衍,送来的芍药不是凋谢了的,就是早就开败了,今儿可倒好,主子刚受了罚,内务府连芍药也不送了,直接送了垂丝茉莉。
柳美人拿起茶盏就朝小太监的脑袋扔了过去,“狗奴才,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那小太监名唤元安,最会看人眼色,也是从底下一路爬上来的,在宫里伺候这么多年,哪看不出柳美人早就失了圣心,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偏偏什么都没意识到,以为自己地位有多高。
元安皮笑肉不笑,“这时节芍药花都谢了,新培的还没开出花苞,美人主子要是瞧不上垂丝茉莉,奴才这就抱回内务府。”
这狗奴才,当真是狗眼看人低!拿都拿过来了,再拿回去,让旁人怎么看她!
元安领着宫人出了丽景轩,妙清为哄主子欢心,捧着垂丝茉莉放到柳美人跟前,“主子瞧瞧这花开得多好看,奴婢觉着这垂丝茉莉不比芍药差上几许。再者,主子今日被皇上责罚,但内务府却给主子送了花,旁人听闻,也不敢小瞧了主子,奴才们都得敬上一二。”
妙清伺候几个月,对主子的脾气摸清一二,一番话说得甚是讨巧,柳美人被气了一日的心舒坦许多,瞧着这垂丝茉莉也没那么碍眼了,她伸出手,指尖抚了抚花苞,鼻尖凑过去,闻到这股淡淡的幽香,心神终于宁静了几许。
“确实与众不同,留着吧。”
……
转眼就到了中秋国宴,天还没亮,明裳就被绘如叫了起来,“主子快些起身,今儿万不能疏忽了。”
明裳眼眸惺忪,意识到宴席的不好之处,浸了温水的帕子勉强擦过脸蛋,见主子困成这样,月香笑着道:“在府上,老爷夫人都宠着主子,主子常常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早在一个月前,内务府就遣人量了明裳的身段,前几日就送来了宫服,昨日收到架上备好。绘如为明裳绞了面,梳好繁复的发髻已是一个时辰后,绘如梳头的手艺好,鬓边的珠钗摇摇欲坠,明裳对镜照了照,因是妇人发髻,原本娇俏的脸蛋显出几分成熟的风韵,别有韵致。
早膳是一碗清淡的米汤,明裳少食,绘如劝着多吃了一块糕点,中秋宴要到暮晚结束,期间有外臣命妇,不能吃得太多,倘若早膳吃的少了,难免要饿肚子。
柳徐二人那段插曲过去,中秋宴前,后宫因皇上震怒,战战兢兢,也算安宁了一段日子。今儿朝宴,沉寂多日的后宫才有了热闹。
中秋宴设在建章宫正殿,明裳到的时候,零零散散来了几位嫔妃,宫门未开,再过半个时辰,朝臣命妇才开始陆续进宫。明裳位份低,宫人引她坐到下首,柳美人不在,左手的席面换成了张美人,是潜邸时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不声不响的,极不打眼。右手边是新进宫的陈答应,相貌身世平平,明裳没记错,陈答应进宫到现在还未侍寝。
明裳与二人见了礼,规规矩矩地坐下身,等席面开场。
半个时辰后,嫔妃陆续坐齐,宫外的大臣命妇也进了正殿。
每每这般大的国宴,帝后二人都要一同进场,明裳算着时辰快要差不多了,听见殿外太监通禀,里面众人起了身子,朝拜见礼,帝后二人落座,李怀修才抬手让众人免礼起身。
宴席开场,伶人歌女奏乐献舞,明裳往上位瞄了眼,果然不见阮嫔的身影。也在意料之中,阮嫔怀着身子,为平安诞下皇嗣,再多加小心也不为过。
席面分坐三等,后宫嫔妃位居左,朝中五品以上大臣位右上,诰命夫人位居右下。明裳了无趣味地饮了盏茶水,抬眸间,正对上那人的眼。
明裳倏然一顿,下意识掐紧了帕子,飞快地转开眼,饮下杯中的酒水遮挡,却是喝得太快,猛呛了一口,又捏住了帕子掩住唇角,极力压制住胸腔 的咳意,免得国宴上失态。
辛柳不是说他在江淮赈灾,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中秋宴上!
张美人见宓常在似是呛了酒水,想到宓常在是皇上身边的新宠,思量着要去关照几句,弯下身子,压低声关切地询问,“宓妹妹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