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莹十分笃定,虽然叫了一个娘们唧唧的名字,但攻城略地,竖旗为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女子?
部下也不可能奉一个女子为大王。
陆奉心中沉思道:此女虽有宿慧,见识窄小,愚钝不堪。可参详,不可全信。
他稍一想就知道缘由。按照皇帝的性子,他戎马半生,先诛鲁王后灭陈王,何等的雄姿英发,晚年竟被一个女人造反,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被人所知,载入史册。
北境有凌霄,陆奉不担心,与他而言,当前最重要的是——
“你说,本王是未来的皇帝?”
江婉莹眼前一亮,终于说到了正题。武帝登基声势浩大,历代以来,他是第一个以残缺之身登上帝王大位的皇帝。他的腿远没有如今这么好,走路时一深一浅。她只在他登基时遥遥见过他的背影,跪下给他磕了个头。
武帝暴戾之名日盛,渐渐地也没有人敢在帝王面前抬头,窥伺帝颜。他的腿后来怎样,很少人知,更无人敢谈论。
武帝诸事,她记得比“奴役之乱”清楚多了,但为防止陆奉“卸磨杀驴”,她说得半遮半掩。陆奉本就对她的话存疑,在她的遮掩下,更觉得她口中的“武帝”像个陌生人,既像他,又不像他。
至少,他可不会愚蠢地浪费兵力,去求什么“长生药。”多少英明的帝王最后沉迷丹药,被术士哄骗,徒留在史书上,惹人耻笑。
江婉莹记忆模糊,还自作聪明地“留一手”,陆奉已经不打算从她这里问出什么正事,他摆摆手,问她:“本王既是皇帝,柔儿自然是皇后了?”
柔儿……他竟叫她柔儿!
江婉莹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为什么!上一世对她温柔体贴的夫君,在她这里却不冷不热,冷漠残暴的帝王,竟也会这样轻柔地念她的名字。
凭什么呀,明明……她们都是一同跪在秦氏脚底下的庶女,每一世,她都过得比她好,凭什么!苍天不公啊!
妒火从心而起,江婉莹竟忘了害怕。她扯起一个古怪的笑,道:“陛下,前世,她是裴璋的妻子呀,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胡说!”
陆奉眉眼冷峻,笃定道:“我与柔儿是前世夫妻,今生续缘。旁的事容你信口开河,此事休得胡言!”
要不是如此,她为何频繁梦见他?这就是证据!
“我说的句句属实,陛下好好想想,你与她是如何结为夫妻?这中间,多亏了我啊。”
江婉莹冷笑连连,当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边说心中暗自后悔。上辈子,原本的鹦儿结局凄惨,她把江婉柔推出去,本来没打算她能活着。
没想到亲手给她递上登天梯。江婉莹更恨了!
江婉柔过得好,比她本身过得不好,还要让她难受,更别提这其中还有她的手笔!
她的脑子忽然灵光了,江婉莹抬起头,第一次堂堂正正直视陆奉的脸。
她道:“陛下,我那六妹妹,前世和裴璋情投意合,两人生育两个子嗣,外人都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裴璋爱妻之名远播,不仅是我,朝野上下,无一不晓。”
“您呢,可怜哦,膝下空虚,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武帝继承了开国圣祖的遗风,对女色不上心。在武帝的统领下,齐朝空前繁盛,每年光各个番国送上的美人都数不过来。但武帝后宫,从没有高位,更没有所谓的“宠妃。”
他穷兵嗜武,更多的精力放在前朝,后宫对他来说只是个解乏的场所。曾有一美人,连续两夜侍寝,自以为“得宠”,毕竟皇帝对女人无情,向来记不得人脸。美人恃宠生娇,竟窥伺帝踪,去御书房寻圣上,被乱杖打死在御书房外。
此后,不仅前朝的朝臣怕他,后宫的嫔妃更怕他,后宫佳丽三千,有多少人穷其一生见不到圣颜,老死在宫中。
以至于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人愿意把女儿送入宫中。武帝对将士们比对他的女人们好多了。没有地位,更没有锦衣玉食,武帝的后妃堪称史上最惨的妃子,加上勾心斗角不断,在她死时,武帝膝下别说儿子,就是女儿也没有。
他并不热衷绵延子嗣,曾酒宴言道:“朕乃一代雄主,意在雄图霸业,这些庸脂俗粉,不配为朕孕育子嗣。”
他渴求长生。
她死的时候,万国来朝,凡是舆图上有名字的地方,均被武帝的铁骑踏足。他还命人重新丈量土地,画舆图,派人出海……日后该是多么大的盛景,可惜,她看不到了。
江婉莹当然不会说这些,她言之凿凿,道:“陛下孤苦伶仃,无儿无女,又患有腿疾,实在可怜。”
“我那六妹妹,得夫君疼爱,两个孩子孝顺。两人天天腻在一起,晚上被翻红浪,青天白日的,据说裴阁老常常把夫人拉到书房,就这椅子就……唉,还是读书人呢,不知廉耻!说不定万一哪天没清理好,弄到折子上头,陛下兴许还能看到啊——”
陆奉臂力强劲,江婉柔经常腹诽他“心狠手黑”,把她身上弄得满是痕迹,其实不怪他,
那已经是他尽量控制的结果。如果他失控,比如现在,江婉莹充红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不是这样的……
她还要做武帝面前的红人,她要欺负过她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她要和裴璋生好多孩子,她要人疼,要人爱。
她身有奇缘,她正要大施拳脚,他明明相信她了,她怎么就……死了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陆奉原也不想现在就杀她。江婉莹最后一眼,落在堂前观音悲悯的眼眸上,那一刻,她好像懂了些什么,剧痛袭来,陷入一片黑暗。
***
陆奉冷笑一声,前世夫妻,恩爱眷侣?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别说是臣妻,就算是先皇的妃子,他想要,谁能阻止,谁又敢阻止!
那女人本身是就是个半吊子,且包藏祸心,他早就提醒过自己,她说的,不可全信。
陆奉站在血泊里,闭上眼,平复剧烈起伏的胸膛。他是一路走回王府的,外头寒风凌厉,在刺骨的寒风中,陆奉稍冷静些。
他用尽所有的理智,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疯婆子的话。直到他照例回到锦光院,夫妻一同用膳,江婉柔给他多夹了几块羊肉。
羊肉,壮阳补肾,她是嫌他不行?
不可避免地,那女人的话如魔咒一般,再度响在耳畔:“夫妻恩爱,裴府的每月都要换一张新榻,裴璋看起来文弱,我那妹妹经常在他身下起不了身……”
陆奉深深呼出一口气,没说两句,她又嫌他老?
是,他年岁比裴璋大些,但他自诩身强力壮,没到需要吃羊肉的时候!
江婉柔稀里糊涂,给自己埋下两个大坑,此时的她还恍然未觉。两人诡异地用完膳,江婉柔正想打听到底发生什么事。她冲他笑了一下,低头含羞道:“夫君,吃饱了。”
“咱们……消消食?”
这是她曾经惯用的伎俩,没办法,陆奉只有在那时候好说话些。夫妻不就是这样嘛,睡完一觉,哪有说不开的事。
许久不见动静,她抬头,撞入陆奉幽深的黑眸。
他道:“好。”
第77章 你是我的
翌日,翠珠端着铜盆站在廊檐下,等江婉柔起身洗漱。已经过了午时,屋内依然静谧无声。
“翠珠姐姐,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身着嫩绿比甲的小丫鬟忧心忡忡道,她们都是从国公府带过来的人,知道江婉柔的习惯,就是怀孕嗜睡那会儿,也没有睡到这个点儿的。
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翠珠用手探了探盆中的水温,不冷不热。她问:“嗯……昨日是秋荷值夜?”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出列,压低声音道:“翠珠姐姐,是我。”
“昨夜闹到几时?”
秋荷双颊飞起一抹绯红,轻声道:“到今早……卯时才将将消停。”
王妃娘娘独掌大权,又得王爷宠爱,她们做奴婢的与有荣焉,不管在国公府还是在王府,锦光院都是头一份,比寻常百姓过得滋润多了,唯独一点不好,晚上得守夜。
齐王府里烧着地龙,倒不是冷,只是难熬。王妃每个月挂红五六日,王爷有时候繁忙不回府,除却这些日子,两位主子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恩爱。那动静,即使经过人事的丫鬟,也听得面红耳赤。
王爷身形高大,体格健硕,王妃在他跟前显得娇小柔弱,这么多年,也是难为王妃娘娘。
翠珠在江婉柔面前不着调,在底下人面前倒是有模有样。她狠狠瞪了秋荷一眼,厉声道:“又不是第一天伺候,你臊什么?我警告你们,千万别动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奴婢们不敢。”
不止秋荷,廊檐下的一众丫鬟们齐齐应声。陆奉冷漠威严,根本不把她们奴婢的命当命,曾有攀龙附凤之心的,运气好的被江婉柔打发出去,运气不好的,撞到陆奉手里,命都没了。
她们能跟着江婉柔从国公府到王府,没有蠢人。
翠珠圆圆的眼睛瞪大,逡巡众人。良久,她哼道:“都给我紧着点儿皮子,王妃娘娘仁善,我翠珠可不是好相与的!”
秋荷唇角微抽,恐怕这锦光院上上下下,恐怕也就翠珠一个人觉得“王妃仁善”。上回圣上赐的十五个美人,至今没有人能见王爷一面,那边经常有人使银子,来锦光院“活动”,她们没敢收。
众人又等了大约一刻钟,等铜盆里的水变凉,翠珠叫人重新烧了一盆,想了一会儿,她悄悄翻开厚重的帘子。
刚进来,房里浓郁的气息让她直皱眉头。房间有些凌乱,梨花榻上铺的猩红的毛毡皱着,原本规规整整摆放的书案歪了,江婉柔常看的话本全被拂在下面,红木书案上干干净净,隐约有些干涸的水渍,和圈椅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翠珠连忙把铜盆搁在一旁,迅速走到寝房前,掀起帷帐——
“嗬——”
翠珠倒抽一口凉气,她这会儿终于知道秋荷为何脸红了。比起外头的凌乱,里头更是一片狼藉,两个引枕只剩一个,褥子褶皱纵横交错,江婉柔裹在绯红色的锦被里,脸朝里,光滑的肩头半露,上头指痕咬、痕遍布,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看起来像被“凌虐”过似的。
“王……王妃娘娘?”
翠珠想伸手推醒她,手落在半空,实在在她身上找不到一块好皮肉。犹豫间,江婉柔似乎听见有人唤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悠悠转醒。
“王妃娘娘?”
翠珠屏气凝神,见江婉柔扑闪着浓长的睫毛,也不说话。她忽然福至心灵,道:“您要喝水?等着,奴婢这就来。”
她手脚麻利地沏了一杯淡茶,奇怪,一晚上了,茶怎么还是温的?
翠珠心中疑惑,但她没多想,温的总比凉的好。两盏茶下肚,江婉柔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背过去。”
“帘子,放下。”
翠珠不明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听从主子的吩咐,放下床前玉钩上的纱帐。江婉柔闭着眼,心中把陆奉骂了个狗血淋头,双颊不自觉浮着一层绯红。
呼吸,用力,再用力。她咬着唇,忽地闷哼一声,把体内的东西弄出来。
翠珠似乎听到了“叮当”的铃声,还没听清楚,江婉柔道:“给我穿衣。”
……
她忙前忙后,伺候主子穿戴。江婉柔只穿了件亲肤柔软的绸缎寝衣,如云的乌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翠珠正捧着颜色鲜艳的褙子、小袄和裙子过来,江婉柔摆摆手,道:“又不出门,打扮那么仔细做什么。”
“哦。”
翠珠又哒哒跑回去放下。江婉柔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入冬以来,她不爱出门,就算只待在锦光院,她也是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不戴繁重的头冠,但会戴几支喜欢的金簪,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让翠珠给她画上个精致的妆容。
看来主子昨晚真累着了。
翠珠身份低微,平时连陆奉的面容都不敢直视,这会儿却生出许多怨气。嘴上嘟囔抱怨道:“王爷真是的,您是正儿八经娶回来的王妃,怎么能这么作践人!”
江婉柔没骨头似地,靠在已经收拾妥当的梨花榻上。她手中捧着一盏温茶,轻声提醒,“翠珠,慎言。”
她知道翠珠没有坏心,就是嘴上不把门,什么话都敢说。陆奉是谁,当朝齐王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是她一个丫头能编排的?
翠珠自知说错话,低下头讷讷不敢言。过了一会儿,见江婉柔没动静,她讨好地笑了笑,道:“王妃娘娘,奴婢今儿发现个趣儿事。”
江婉柔抬起秀眉:“哦?”
她不说话是因为昨夜嗓子用多了,不舒服,翠珠以为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