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而言,晏翊无异处于高位,她卑贱如蝼蚁一般,但在两人的较量中,宋知蕙知她已是渐渐占据上风。
可这眼前的上风能维持多久,若她在不经意间若触了晏翊底线之后,可还能安稳活下去,她并不敢言。
与虎谋皮,非长久之计。
宋知蕙收回视线,敛眸合上了眼。
第二日醒来时,已近晌午,她扶着床榻起身,那身下似还没有彻底恢复力气。
简单吃了些东西,宋知蕙便又想去床上躺着,刘福却是忽然来唤,晏翊要她去书房一趟。
宋知蕙扶着云舒,三步一停两步一歇,短短一截路,走了许久,终是到了书房。
晏翊唤她上前,将面前写好的信拿给她看。
这是要往洛阳给晏庄过目的信,在第一句晏翊便直接写明,他要娶杨歙之女为正妃。
宋知蕙脑中当即嗡了一声,抬起眼便朝晏翊看来,面上是遮不住的惊慌,“王爷不可。”
晏翊却是毫不在意,“有何不可?”
宋知蕙直接双膝落地,又是跪伏在了晏翊面前,恳切道:“杨家当初涉及谋逆之案,满门皆被下令屠之,若圣上得知杨家还有孤女未绝,王爷未曾惩处,反而要娶其为妻,这般无异于是在挑衅皇权,不仅将妾置于险境,许也会让皇上与王爷心生嫌隙。”
许是这段时间见得太多,如今看她跪在他面前,他便会下意识生出几分愠怒,“孤不怕,你也不必怕。”
宋知蕙看出他不悦,可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她软了语气,缓缓抬头朝晏翊看去,“妾此生所求不过就是安稳度日,王爷如今愿意宠护于妾,妾便足以,所谓名分,无关紧要。”
见她畏成这般,晏翊更加不愉,做他晏翊之妻,不该只是如此胆魄。
“记住了,”他声音微沉,伸手将她下巴缓缓抬起,“将你的这点畏惧,用在孤一人身上便是,其余不论何人,你都无需在意。”
他说着,用那拇指指腹轻抚着她微颤的唇瓣,“这大东,只要孤不点头,无人能伤你分毫。”
“可……可妾的身份,如何能入皇室宗族?”宋知蕙还是不安。
“孤既是敢这般写,此事便定能解决。”晏翊说着,喉中又生出痒意,那指腹缓缓下去,从她细长脖颈上细细抚过。
宋知蕙心中的不安并未因这一两句话而被抚平,她再次开口道:“王爷,还有一事妾必须与王爷说清,妾喝过绝嗣汤,不能诞下子嗣。”
“巧了。”晏翊拉开她领口,朝那印记之处看去,不冷不淡道,“孤不必嗣续。”
宋知蕙只知皇帝下令让晏翊禁足兖州十载,却不知这当中还有一条不能嗣续的惩处,可此刻听他这般说,再一联想到他方才信誓旦旦与她保证,便是提了杨歙之女,她也绝不会有何意外。
宋知蕙当即便反应过来,“是圣上下的令?”
晏翊没有说话,只“嗯”了一声,那手已是开始轻抚起那结痂的地方。
宋知蕙怔了一瞬后,似是无意般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句,“未免有些狠绝了……嘶……”
他两指倏然用力夹住了那个点,沉冷的眸光看向宋知蕙,“有些念头,趁早绝了。”
这便是晏翊口中,还要留住的那点畏惧。
他在意她不假,可以给她尊贵,可以不计较从前,也可于她宠护,但他还不至于色令智昏到如此地步。
宋知蕙疼得吸气,却也没动,只拧着一双细眉,垂下眼不再看他。
晏翊那两指缓缓懈了力道,如同夹豆子般,将那指间的点夹起又松开,松开又夹起,反复多次,见她方才被吓到泛白的脸颊,逐渐有了血色,他才松开了手。
余光扫到桌案上的笔,再看她此刻跪在身前,晏翊恍然间想起那次她用笔与他碰触一事。
嗓音再次沙哑起来,那手掌也倏然升温,“是你自己起来,还是孤来帮你?”
宋知蕙跪坐在地,用那央求语气道:“妾真的累了……能走到这书房,已是不易。”
她自是听出来晏翊想做什么,她实在不明白,晏翊哪里来的力气,昨日从池房回来后已过午夜,今晨又是一早去了教场,此刻也才刚至晌午,他怎又动了那心思。
“又不必你出力,这般抗拒作何?”晏翊说着,起身便将她架起,手臂用力一挥,那桌案上叮呤咣啷又是掉成一片。
他坐在椅上,望着身前那道新结的疤痕,问她,“可还疼?”
宋知蕙点了点头。
“疼了好,疼了便能让你记住。”说罢,晏翊便含住了那方才被他夹立之处。
进书房时刚至晌午,从书房出来已至午后。
往后半月,他几乎日日都要如此,也不知从何处学了那般多花样,折腾得宋知蕙每日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筋疲力尽的模样。
他每日都要亲眼去看那浑圆,眼看那上面疤痕掉痂,成了褐色印记,他心头一直隐含的怒意,才逐渐开始消散。
自打开始关注起这浑圆,那耳珠的滋味便少了几分,有时无意间垂眼扫到低处,那书册中的画面会倏然在眼前浮现,他还是会冷嗤一声,敛眸不再去观。
月底,洛阳的回信送到晏翊面前。
他将宋知蕙叫进书房,如今一看到书案,宋知蕙心里便不住打鼓。
“杨苍此人你可知晓?”晏翊将手中的信递到她面前。
宋知蕙接过信道:“曾听父亲说过,杨苍位列三公,乃先帝身前司空,圣上继位后,他因年事过高而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晏翊颔首,示意她先看信。
宋知蕙垂眸看去。
信中所述,靖安王晏翊请旨赐婚,要求娶前司空杨苍孙女杨氏为妻。
“杨苍年近八旬,如今就在冀州,孤记得从前时常听父皇提及此人,说他品行端正,有君子之风。”晏翊说着,抬眼朝宋知蕙看去,“可愿意?”
“圣上有心,择此重臣给妾,且还特意挑了同姓之人,妾自然愿意。”宋知蕙俯身谢恩,那唇角带着淡笑,但袖中的手已是紧紧握住。
“你不愿。”晏翊一眼看穿了宋知蕙的心思。
宋知蕙索性站起身来,任那泪珠从眼尾滑落,可一开口,语气却是异常的平静,“圣上肯点头,已是开了天恩,妾便是不愿,也该知足。”
总不能指望晏庄良心发现,自打脸面为杨家翻案,向天下大儒言明,是他从前过错,误害了忠臣良子。
于晏庄而言,能做到这一步,已是给足了晏翊脸面。
见她还在口是心非,晏翊那久违的威压感再次袭来,沉着语气道:“皇上不能错。”
宋知蕙的眼泪还在滚落,但她神情依旧平静,“妾知道,妾未曾有过妄念,只是陡然间想起双亲,便有些伤怀,王爷若是不喜,妾这便敛了情绪。”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抬手便将面上泪痕抚去,弯唇朝他看来,“喜服还需提前裁剪,是请人来府中,还是王爷带妾出府去做?”
晏翊冷冷收回目光,道:“请人入府。”
月底,冀州那边送来户籍,且连杨氏族谱都被誊抄了一份,甚至还有杨苍亲笔所写的书信。
既是认了这个孙女,杨苍便在信中所写,会将她视为亲出,但凡在兖州遇了何事,皆可书信传于冀州,便是想要回家探望,也可提前书信,家中定会做足安排。
在这信的最后,杨苍唤她吾孙,祝愿她此生安稳长乐。
鼻根倏然泛起的酸胀,让她不知不觉垂下泪来。
宋知蕙抬眼看向窗外,雪枝上立着一只麻雀,不知待了多久,它身上已是落下一层银白,又是一阵寒风袭来,那看似已经冻僵的麻雀,却是忽然抖了抖身上雪花,随即展翅而飞,朝那天空而去。
宋知蕙缓缓收回眸光,拂去泪痕,提笔写了封回信。
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晏翊得知杨家待宋知蕙还算重视,便也出手大方,所送聘礼相当可观。
这日,府内来了两位绣娘候在前厅,是特地来为宋知蕙与晏翊量身做喜服的。
一位年纪轻些,一位年纪稍长,是个约摸四十左右的妇人。
那妇人满脸堆笑,拿着几本册子弯身递到宋知蕙身前,先让她挑选款式,宋知蕙不是犹豫不决之人,很快就已选定。
量衣时,晏翊不允人与他靠近,直接让刘福将他尺寸给了那妇人,那妇人也不敢多言,连连点头。
但这女子喜服繁琐,必得仔细丈量。
隔着一道屏风,晏翊坐在一边喝茶,另一边宋知蕙脱了外衣,由那妇人开始量身。
量至手臂时,妇人拉开手中线绳,让她将手掌也撑开,可就在她扬声与外面那绣娘报尺寸时,宋知蕙忽觉手心落下一物,抬眼看去,是一块细长布条,上面似还写了字。
宋知蕙立即握拳,朝这妇人看去。
妇人朝她弯唇笑了笑,未见任何异样,继续垂眼认真量身。
片刻之后,宋知蕙穿好衣裳绕过屏风而出,晏翊已是搁了茶盏,一双冷眸落在那一直认真书记的绣娘身上,待她收了笔,与那妇人开始收拾东西打算退下时,久未开口的晏翊,忽然沉冷着声道:“你二人,上前来。”
两人皆是一愣,一旁端坐的宋知蕙也是心头蓦地一紧。
两位绣娘互看一眼,笑着朝前迈了两步,那妇人先开了口,“王爷还有何吩咐?”
晏翊道:“将手摊开。”
两人缓缓抬起手,将掌心露在晏翊面前。
晏翊垂眸朝那布满茧子的掌中看去,那眸光中的压迫与审视,让年轻的这个很快便支撑不住,心虚地出声解释,“民女这手中厚茧,是多年裁衣所致。”
话落的瞬间,一道银光从空中闪过。
鲜血顿时飞溅而出,两人皆是朝后趔趄,那双手紧紧捂在脖颈处,却依旧未能将血止住,很快,这二人便应声倒地。
晏翊拿出帕子,一面擦着匕首,一面朝外唤人,刘福闻声而入,看到屋中场景,后脊立即渗出一层冷汗。
“去将此店关了,不必留活口。”
晏翊明显已是愠怒,原以为山阳郡内至少安稳,却没曾想连他府中都能进人。
“将今日当值者一并处之。”他将手中沾血的帕子重重砸在地上,“这山阳郡守也别做了。”
提步便要外出,晏翊蓦地又顿了脚步,回头看向宋知蕙,“方才量衣时她可待你有何异样?”
宋知蕙此刻脸色已是苍白,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晏翊不知去做何事,直到夜里都未曾回来,宋知蕙则一早就被侍从送回了安泰轩。
此刻屋内无人,她留了一盏灯在榻边,落下帐后,借着那微弱光亮,终是将那布条拿出。
这布条上只写了一行字:前程似锦,万事如愿。
这是宋知蕙在幽州与王良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对他的祝词。
第五十七章 我只是想了解你
晏翊是在寅时前后回来的。
宋知蕙还没有睡, 那布条已让她佯装去炭盆旁暖手的时候,丢入了火中,她不确定晏翊可还给她身边安插了暗卫, 只得万事都小心行事。
听到晏翊进屋的声音,宋知蕙便掀开帘子直接迎了出去。
晏翊周身都染着寒气, 抬手没让宋知蕙上前, 脱了大氅与外衫, 站在那炭盆前暖了片刻, 才与她一道进了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