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立春了,桃花开了。
春暖花开之时,是老爷子定下的婚期。
秦相宜就在栖云馆内出嫁。
她那远在京郊的王爹也来了,毕竟名义上是她的养父,要看着她出嫁的。
婚服是一早叫司衣房的绣娘帮她做的,凤冠就不得了了,是萧司珍亲手做的。
萧司珍那双手啊,好久都不碰这些了,她平常只画图,画好了叫下面的人来做。
这甫一做出来的凤冠,真是精美绝伦。
主体是黄金打造的,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其上精雕细琢的凤形乃是以失传已久的累丝工艺制成,那丝丝缕缕的金线,纤细如发,变幻成凤,仿佛下一刻就能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凤冠中心,凤羽轻盈舒展,层层叠叠,每一片羽毛都有细腻的文里,镶嵌着细碎的宝石,随着光线流转,宛如凤凰于飞时洒下的绚烂霞光。
凤冠前沿,一排珍珠流苏垂落而下。
再看凤冠顶部,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镶嵌其中,红宝石周围,环绕着一圈祖母绿宝石,承载着无尽的祥瑞与美好期许,只等它的主人戴上,便能迎来她华丽非凡的人生盛宴。
这么多华贵宝石镶嵌在上面,萧司珍靠一己之力当然做不到。
那上面的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偏偏秦相宜拖了一箱子宝石到她面前:“这里面的,随便用。”
那箱子一打开,萧云意的眼都快瞎了。
秦相宜耸耸肩:“都是裴清寂给我的。”
别的不说,裴清寂真的把她“养”得很好。
她从前不稀罕这些宝石,裴清寂一箱子接着一箱子的往她院子里抬,她嫌恶得看都不看一眼。
后来她和离的时候想着不要白不要,后半生都得靠自己了,便将这些宝石全都带走了。
她现在才知道,当自己想用心为一个人打扮的时候,这些宝石才会珍贵起来,而她也只会觉得,无论怎么堆砌这些宝石,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情意。
女子对一个男子表达情意,不就是要尽可能地打扮自己么。
这一顶凤冠戴在头上,她感觉脖子都要被压断了,可她的眼眸两若星辰,满是藏不住的喜悦。
秦雨铃与她竟是同一天出嫁。
这也正常,开了春以后的黄道吉日也就那么几个,撞上也是常有的。
不过郡主的花轿可没人敢挡道。
得知自己的婚期竟与永宁郡主撞在一起了,秦雨铃既高兴又不高兴。
她知道郡主就是姑姑,能与姑姑在同一天出嫁,况且姑姑嫁的男人还是贺宴舟。
秦雨铃已经脑补出了许多姑姑与贺宴舟从前的故事,她的心绪实在复杂。
“母亲,女儿的排场怕是要被狠狠比下去了,母亲再给女儿添几抬嫁妆吧。”
戚氏这几天正烦闷着,心里揣着事儿,连女儿的婚事都没有好好操持。
那钱给出去了,家里该当的东西都当完了,可娘家兄弟们还是没能从牢里出来。
秦雨铃还颇有些不满。
“女儿好事将近,母亲还老往牢里跑,多晦气呀。”
她都要出嫁了,才不想管家里这些事儿呢。
就连已经住到柴房里去的祖母,她也未曾留意。
江老夫人跟李嬷嬷一起,缩在柴房里过了一个艰苦无比的年。
戚氏一想到,过年的时候自己的兄弟都是在阴暗的牢里过的,心就疼得不行,哪里还顾得上女儿。
“家里现在哪里还有钱给你添嫁妆了。”
戚家出了事以后,戚氏给贺宴舟的钱打了水漂,又不敢去找贺家要回来。
只得又从秦雨铃的嫁妆箱子里挪了几样出来。
秦雨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嫁妆箱子有几个是空的。
她如今厌烦了家里的情形,只想赶紧嫁到朱家去,到朱家去了以后,皇上自会念着她的。
二月初六,惊蛰。
天气回暖,春雷乍动,万物复苏,春日万物开始蓬勃生长。
晨曦初露,整座府邸便沉浸在一片喜庆的忙碌之中。
贺府朱红的大门敞开,张灯结彩,大红灯红连着成片的红绸高高挂着,随风欢快的轻摇。
门扉上新换上的金色兽首门环,在日光下闪耀夺目。
贺府毕竟是百年老宅,许多设施都已经沉淀出了岁月的痕迹。
去没想到,今日大门一开,许多物件儿都换上了新的,门前两根柱子都刷上了新漆。
栖云馆,庭院之中,红毯铺地,两侧鲜花簇拥,花丛间白玉雕琢的仙鹤亭亭玉立,展翅欲飞,寓意着吉祥如意。
四处高悬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稠幔,巨大的喜字张贴在墙壁正中,一排排红烛摇曳生灰,烛火跳跃。
秦相宜待在闺房内,刚换好嫁衣,还未开始梳妆。
千松已经眼泪止不住的掉了。
“呜呜呜,小姐好美。”
她身边实在没有女性长辈了,贺夫人便亲自来为她梳妆送嫁。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是你姑姑。”
梳妆匣匣盖开启,晨曦微光刚好打在上面。
秦相宜一头如瀑长发披散在肩头。
贺夫人拿着桃木梳从额头开始,沿着头顶往后,相宜的脑袋圆圆的,发根梳至发梢,每一下都饱含着不舍与关怀。
想到刚找回来的侄女又要嫁人了,虽说是嫁到自己家,但贺夫人还是有些不舍。
她一边梳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这一梳啊,梳去你的烦恼丝,往后的路都敞亮;这二梳呢,愿你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不离不弃;这三梳,祈愿咱们贺家一直护着你,你也为贺家绵延子嗣,让家族更加昌盛。”
贺夫人的声音略带哽咽,眼中满是慈爱与期许,手中的梳子在烛光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
秦相宜害羞地低下头,她要如何繁衍子嗣,她也期待她的孩子,与宴舟的孩子。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这一生也不能拥有子嗣了。
可她如今目光灼灼,满心期待。
将她的头发梳拢,盘成径直的发髻,插上象征身份与祝福的金簪。
王员外走过来:“郡主,就由小的代替您父亲,为您系上红绸带。”
秦相宜笑着伸出手腕,柔婉叫了他一声:“王爹。”
又有喜婆过来给她净面、上妆。
光可鉴人的铜镜映出女子略显紧张又满含期待的面容。
秦相宜捏紧了衣摆,这是她第二次出嫁了。
难免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嫁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父亲尚在,母亲为她梳妆,而她满含期待要嫁的人,也是她年少时心心念念的。
如今一切推翻重来,少女仍是十八的芳华,双目含春,心里想着情郎。
她的肌肤白皙如玉、仿若凝脂,千松手持一支黛色眉笔,全神贯注,一笔一划勾勒,两弯如远山般优美的黛眉,兼具温婉与妩媚。
秦相宜眉眼溶溶,与千松对视一眼。
朱红漆盒里,胭脂色泽纯正,用一根细小的竹签挑出些许,先勾勒唇形,再慢慢填满。
发髻高耸饱满,在一声提醒过后,凤冠被稳稳戴上,珍珠流苏垂落,覆在额上。
郡主的排场很大,栖云馆外,竟有两排亮银铠甲、威风凛凛的御林军整齐列队,枪上红缨随风飘动,宛如烈烈燃烧的火焰。
既是护卫,亦是彰显郡主尊贵身份的仪仗。
栖云馆上方多了一张门顶高悬的烫金匾额,上书“郡主府”三个大字。
皇上既然封了郡主,仪仗必是要给足的。
“郡马来了!”
前院儿传来这一阵呼声,贺宴舟宽肩阔背,头戴乌金冠,一袭红袍加身,器宇轩昂。
他手持红绸一端,望着由一众亲人、好友,外加皇上派来的宫女和嬷嬷的簇拥而来的新娘。
红绸的另一端系于新娘之手,牵巾相连,寓意着此生不离不弃,携手同行。
吉时已到,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高头大马在前,新郎意气风发端坐其上。
身后跟着十六抬的花轿,轿身雕龙画凤,红幔垂落。在后面,还有皇上另外加过来的二十四排仪仗。
郡主的座驾一出府,整条街便开始戒严,官兵列在街道两旁。
街边百姓久未见过这等盛况,纷纷站在警戒线外兴奋张望。
秦雨铃本要去往朱家的花轿也只能在道路末尾停下,等郡主过了她再过。
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前面那花轿里坐着的是自己姑姑。
看着那排场,秦雨铃心想,算了,输给姑姑也不丢人。
想起今日出门前,母亲可算将祖母放了出来。
柴房里又阴暗又潮湿,冬日里冷得刺骨。
秦雨铃要出嫁,秦家来了很多宾客,不好不把老夫人放出来。
祖母老了许多,多年荣养出的贵气全都消失了,那乡下老太太应该有的佝偻身形、被岁月压弯的脊梁、背上突兀耸起的脊椎骨,全都显现了出来。
母亲给她扔了一套还算体面的冬衣,祖母就算换上了新衣服,仍是那副乡下老太太的模样。
秦雨铃走到祖母跟前,用祈求的语气说:“祖母,今天是孙女出嫁的日子,请祖母千万不要说母亲的不是,好叫孙女顺利嫁到朱家去,以后也好扶持弟弟。”
江老夫人憋了一肚子的苦与气,就这么生生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