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夫人把人带到庭园,让人端上沏好的茶和点心,看到自己身上回来时沾了雨湿气,便说:“容我下去换身衣裳再过来。”
说罢,她离去,回到房里换了身衣裳,没想到在堂前遇到贡文星。
贡文星他爹虽说是个小县令,但为官一把好手,管理浦平县六年来有条有理,多次缉破私茶、私瓷案,曾多次得到通判的赞誉。
每三年有一次政绩考核,若政绩可圈可点,便可论功行赏,提一提品级。
可惜的是三年前不知因何错失一次机会,县衙主官记下功过后,提交路级监司,没想到却只得到一句“无功无过,续任旧职”的批文。
如今又一三年过去,往常都会在岁末进行考核,然而文书下达后,贡文星他爹仍是和三年前一样的批文,若是真的无功无过也就罢,可贡文星他爹这三年来宵衣旰食,屡破大案,使得百姓安居,而其他县的县令遇到大案查着查着就没了下文,却得到高升。
这一对比,加上整整六年的付出,任谁都难以释怀,文星说文书下达那天,他爹喝得酩酊大醉。
毕竟是自己妹夫,自家人,俞琬莠便吹吹枕边风,让田镇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专门针对贡文星他爹。
这段时间田镇为了这件事,出门次数多了,喝了不少酒,送了不少礼,终于打探到内情消息回来,说是路级监司的定北转运使何天逸批的文,六年内的两次考核,都是他把贡文星他爹的升迁之路按了回去。
但文书已经下达,即便上门送礼道歉,也无法更改批文。贡文星一家只能吃下这个亏。
“文星,腊八粥喝了吗?”
“喝了,姨母。”贡文星知道姨母对他最好,这次来遥州也多得姨母照拂,“姨母,文星能否冒昧问一下,你与那位二少夫人关系是?”
俞琬莠:“你问这个做什么?”
贡文星不敢显露心思,便说:“没,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俞琬莠:“眼熟什么,她才来遥州没多久。”
贡文星:“她夫君是不是在秋闱考试中因病去世?这事我略有耳闻。”
俞琬莠:“你知道便好,若是遇到,别提人家的伤心事。”
俞琬莠不和他多说,前去庭园和卫瑜然聊天,联络感情。
约莫一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卫瑜然辞别俞夫人,启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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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寨后,天也差不多黑了,寒风刮过,天寒地冻。
没想到周枭一直在竹轩居等她,桌上温着酒。
“卫娘,过来,要不喝碗酒热热身子?”
卫瑜然坐下,解开披风,屋内燃着火炭,静谧驱散寒意,“我喝热茶便好。”
周枭却不赞同:“热茶喝下去没一会就凉了,喝酒,你能暖呼一整晚。”
卫瑜然瞧了瞧他,半信半疑,接过他递过来的温酒,浅喝一口,刚入喉,她就被酒呛得直打咳嗽。
整张脸面色涨红。
周枭忙接过她手中的酒,“没事吧?看来你喝不惯。”
说罢,周枭毫不嫌弃喝光她酒杯里剩下的酒液,“今天下雨,风急雨冷的,你去上香没被淋到吧?”
“没,路上遇到俞夫人,她请我去田观察府上避雨,雨停了我才回来。”
陆续有人上菜,卫瑜然这才知道他来这里是要和自己吃个饭,过腊八节。
“今年腊八节天公不作美,竟然下雨了,不然你能早点回来。”周枭给她夹了块鱼肉,“多吃点。”
卫瑜然看着对面沉稳的男人,这张丰神俊朗的脸平日里威严肃穆,不苟言笑,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不一样的情绪,做这些连其他男人都不一定会做的事。
这是他们过的第一个腊八节。
本该一家人和和美美在家里喝腊八粥,没想到只剩下一个寡妇,一个大哥,围桌而坐静静吃着饭。
卫瑜然给他也夹了块肉,放到他碗里。
周枭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一口吞下,又和着吃了两口饭,好似她夹的菜多香,香到能连吃好几口饭。
卫瑜然当作没看到,自个儿吃,只是低眉时,嘴角掠过微不可察的弧度。
饭毕,卫瑜然突然想起她在庙里求的符,从腰间掏出来,一共两个,犹豫了下,还是在周枭的目光下递了过去。
“给你一个。”
“为我求的符?”周枭从她手里接过,碰到她细白指尖,神色自若。
“保平安的。”虽然这个男人有些毛病,但她终归不希望他出事。
周枭端详片刻,三角黄符,这玩意除了他娘在他出生时求过一次,之后二十多年里,只有她给自己求。
他勾唇,“卫娘你放心,我一定不离身。”
卫瑜然站起,准备回卧房,刚要转身,周枭这时出声:“卫娘,你今晚想不想……”
卫瑜然身形猛然一顿,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拧眉回头看他。
周枭一脸坦荡,好似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正常的要求。
卫瑜然气结,真想把他手里的符拿回来,扔掉也不给他,最后只能气到自己,愤愤转身离去,留下一句:“做梦去。”
窈窕身影越走越远,拐了弯后彻底不见,周枭起身命人收拾这些残羹剩菜,离去时,不自觉拿出那张符,略微粗粝的指腹摩挲黄符表面,似乎能想象她娇弱身躯跪在佛祖面前祈求这个保平安的符。
他收起,大步离去,“不想便不想。”
第53章 竟敢给别的男人也送
田观察府上。
刚过晌午,俞琬莠刚吩咐下人出门去买些果脯回来,就遇上刚从外面回来的贡文星,问他:“文星,你去哪儿了,大清早下人就说你出门了。”
彼时贡文星着深青襕衫,头戴方巾,淡声解释说:“姨母,文星今早出门散散心。”
俞琬莠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在为他爹的事情难受,本来他来遥州这一趟就是为了他爹政绩考核一事才来,如今也知道了是因为得罪了定北转运使何家。
但贡文星一家大小都不认识何家,又谈何得罪?
前两日田镇带着贡文星上门赔礼道歉,明里暗里好话说尽,但河北转运使愣是没给个准话,让他们拿着礼回去。
回来后,田镇问他,到底怎么得罪了河北转运使,既然贡文星一家都不认识何家,为何偏偏要卡他爹的政绩考核?
也就在这时,贡文星才想起他和定北转运使的儿子曾一起参加秋闱。
俞琬莠这才知道定北转运使为何要针对他爹了,何少爷和贡文星一同参加秋闱,意味着竞争对手,如今秋闱名单早在九月就已出来,解元落在贡文星头上,光耀门楣,而何少爷却名落孙山,怕是心生嫉妒。
田镇劝他明年春闱和殿试多努力些,以后为官可以为他爹争口气。但当下并不建议和定北转运使硬碰硬,一来官没人家大,二来定北转运使现在是官家面前的大红人,朝中大臣都有意交好,他们根本蚍蜉撼大树,反而还可能把路走窄了,得不偿失。
俞琬莠想过要不要向何家投诚,代表田家与之交好,毕竟他们田家和何家可没有瓜葛,她可以多和何夫人走动,促进感情。
田镇当即就直言拒绝,“何家现在看是风光,人人想结交,但风险太大。”
俞琬莠不明白:“怎么就风险大了?”
田镇:“你别管那么多,总之何家咱们敬而远之。”
还是她软磨硬泡才从田镇嘴里得知,大约一个多月前,周枭从青楼抓回一个花魁,从花魁嘴里得到一线索,说是那个叫黄阳的匪寇很可能与何家有牵连。
黄阳虽说是匪寇,但他又不是一般只为钱财的匪寇,他买硫磺,性质就不一样了,再加之背后可能涉及朝中官员,那就更加严重,甚至可能涉及造反。
俞琬莠一听吓得脸色发白,这才明白田镇为何不让她和何家往来,但田镇又说此事严密,不可泄露,未有定夺,因为花魁的话是真是假难以揣测。
贡文星看到姨母为自己担心,又道:“姨母不必担心文星,文星只是散心而已,我先回房休息。”
俞琬莠欲言又止,看到外甥背影,只能叹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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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卫瑜然在街上打算买些果酿酒回去,没想到路上遇到贡文星。
“真巧,二少夫人。”贡文星看到她,按下眼里的愉悦,先是彬彬有礼行了一礼,随后望向酒庄,“二少夫人打算买酒?”
卫瑜然:“买些回去过年。”
贡文星目光一直流连在卫瑜然身上,又说:“巧了,我也是来买酒的,不过只是小酌。”
卫瑜然点了点头,准备回去,“我还有事,先告辞。”
“诶等等!”见佳人要离去,贡文星忽然就急了起来,待人停下来,回眸望他,贡文星却又被卫瑜然的容貌看呆,过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说:“我……”
卫瑜然看他这样子并不陌生,许是郝才捷给她留下了不好的经历,对这种书生的好感本能地排斥。
但又考虑到他是俞夫人的外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贡少爷若是没事的话,我先就行一步了。”
贡文星抬手到半空,“我略有听闻周二少在考场上因病去世,实在遗憾,还请二少夫人节哀顺变。”
这话一落,卫瑜然定睛瞧他,面色平静,直把贡文星看得心里不自觉怯场,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仔细一想,想到姨母说千万别在人家面前提起伤心事。
贡文星当即懊悔,刚要开口,没想到卫瑜然先一步开口,言辞冷淡:“劳烦贡少爷关心了。”
闻言,贡文星顿时就慌了,怕留下不好的印象,“二少夫人,我只是想关心你,没别的意思。”
更不是故意在她面前提起丈夫去世的伤心事。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辈来关心自己,不算半月桥那次的话,他们只见过一面,卫瑜然无言以对,“你以什么身份关心我?”
贡文星被她这一句反问问住,虽然他与她的丈夫周贯聿同岁,比她大一岁,但在气势上,他始终占下风。
“我……”
卫瑜然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再次念在他还是田观察的外甥,而田镇又是周枭的好友,把一些话都咽了回去,“好好念书吧,把心思放在正途上。”
听到劝戒,贡文星倏然抬起眸子,心湖掀起波澜,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向她保证,“文星一定会用功读书,二少夫人请放心。”
卫瑜然狐疑看了看他:“不必向我保证,前途是你自己的。”
贡文星还想说些什么,卫瑜然转身上了马车,只能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看着她离去。
就在他正要走时,忽然余光看到卫瑜然方才站着的地方有一黄符,贡文星上前捡了起来,又朝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看,握紧黄符,思忖片刻,决定揣在怀里,等日后再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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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得很快,距离小年还有几天。
这天,卫瑜然从绿樱嘴里听说周枭今日和几个部将和甲兵外出狩猎,猎得一只鹿、一头野猪和好几只雪兔子。
厨房伙夫正在磨刀煮热水,准备大吃一顿。
周枭今日明显很高兴,和几位部将喝了不少酒,而她们竹轩居也分了些肉,专门做了几道鹿肉、兔肉和猪肉的肉菜,让她和两个丫鬟吃。
周枭还特地让人留了一只鹿腿和猪腿,说过两日要带她去田镇家里小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