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枭被按得眸底情绪渐深,看了她片刻,“……大哥以后能不能喊你卫娘?”
他觉得直呼其名太过生疏。
他记得,弟弟是这样唤她的。
卫瑜然指尖一顿,凝眉瞧向男人,那眼里的感情她不是看不出,事实上早在他要送自己发簪时,就已瞧出端倪。
大哥对她有想法。
只是她不知道是何种想法,是郝才捷那种只想风流快活一回,还是像林大人那样只想娶她为妾。
无论哪种都不是卫瑜然想要的,夫君去世,纵然百般伤怀,但娘亲的话她也一直记在心里。那些坊间传闻龌龊恶心,在锦州时她就常因为这个困扰,却无能无力。
卫瑜然只想要一个长期的,安稳可靠的避风港,帮她挡去那些流言蜚语,让她能体体面面地活在太阳底下就足够了。
这次千里迢迢从锦州来到遥州,原以为大哥是那个稳重可靠的避风港,但经过那么多事,尤其经过前一晚的逃亡,卫瑜然心下也难免迷茫混乱。
她不想松了这个口,却又怕处境更糟糕。
“大哥唤妾身名字便可。”她慢慢收回手。
“喊名儿多生分。”
周枭看她没有抵触,压下私心,嘴角掠过笑意,一边穿起衣服,一边道谢:“多谢卫娘的帮忙,大哥好很多。”
卫瑜然心里叹了口气,由着他去了。
潘旗捧着碗饺子从竹轩居路口经过,这是他刚从李勇那夺过来的,瞥到周统制春风拂面从里面出来,“统制,什么事这么高兴?二少奶奶给你做了好吃的?”
这全营寨里的人几乎都猜得到他们周统制对二少奶奶有心思。除了胡天这个大老粗。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统制只身一人闯入黄阳土匪窝,不就是怕二少奶奶出事么?他们统制什么时候这么鲁莽过?
这事儿蹊跷,又加上周统制时不时去一趟竹轩居,只需稍一想想就猜得到。
周枭听到他打趣自己,眉眼一拧,沉声:“饺子难道还堵不上你的嘴么?”
潘旗有时候贱兮兮,加上今儿放假,就说:“一碗哪里堵得上啊,统制。”
见周枭面色要变,他忙说:“我要两碗!我自个儿去厨房盛,嘿嘿。”
潘旗识趣地赶紧走了。
烦人的苍蝇走了,周枭想到卫瑜然答应让他喊卫娘,心情又重新变得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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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冷,给娘亲写的信也派人寄了出去。
卫瑜然不知道归期在哪里,她想着能住一天是一天,起码在周枭眼皮底下,没有人敢嚼她舌根。
只是她和周枭的关系却从改了称呼开始,一天比一天亲昵。
他伤好了些,就来她这里喝茶,说喜欢她沏的茶,一口一个“卫娘”地喊。
前些日子因为剿了黄阳这个土匪窝,立下军功,官家对他大为嘉赏,升迁为正四品承宣使,又赐“忠武将军”称号,不仅为整个营寨的兄弟们获得了更多的粮草军费,还得到了不少赏赐。
消息传回来时,绿樱兴致勃勃同她说道:“二少奶奶,这次周统制升职,从正五品到正四品,官家还赐了‘忠武将军’称号,周统制可真厉害,奴婢还是第一次遇见当家的升职。”
卫瑜然又何尝不是,这些升官加爵的喜事她只听说书的人说过,却从未想到有一日就在自己面前发生,还是夫君的兄长。
她曾经想过等周贯聿考取科举,她就能跟着沾光,当上官夫人。
绿樱又说:“话说,周统制为什么一直不娶妻?哪怕纳个妾也好,冬天可以暖暖床。”
卫瑜然扫了她一眼:“别胡乱非议。”
非议当家的私事,一直都是不允许的。
绿樱悻悻捂住嘴,许是见卫瑜然没有多责怪,她又忍不住好奇起来:“难道周统制没有那个需求么?”
“绿樱!”
卫瑜然眼神冷下来,绿樱当即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奴婢知错了!”
“去把房间打扫一遍。”卫瑜然还是要惩罚她的,免得日后祸从口出,“另扣月钱二十文。”
绿樱内心叫苦,但也不得不认,谁叫她多嘴非议,“是……”
绿樱领罚去了,这时候卫瑜然听到竹轩居外有动静,待她起来,便看到周枭穿着一身官服,意气风发从朝廷回来。
“恭喜大哥,贺喜大哥。”卫瑜然福身恭贺,“大哥这次升迁之宴妾身已经着手让人准备了。”
周枭看到她衷心为自己感到高兴,似乎与有荣焉,面上增光,他忽然觉得这官职升得比以往都要值。
“以往升迁都不在家,只能和李勇他们吃个饭庆贺一下,这次有你在,我觉得很不一样。”
卫瑜然望着他,柔声道:“那这次便让妾身好好安排庆贺一下。”
周枭:“好,那就劳烦卫娘了。”
升迁宴席在营寨里举办,将兵同乐,晚上喜庆的氛围达到极致。
议事堂里,周枭坐在主座上,底下左右各坐着李勇、胡天、潘旗、参谋等主要部将,卫瑜然被周枭强烈要求坐在他身边,不允许走。
她想着这么喜庆的日子,不能扫了兴,就应了他的要求,坐在他旁边,给他倒酒。
周枭这人好像更高兴了些,兴致上来,和他的部将们喝了不少酒。
宴席比以往有所改变,还添了不少巧思,针对每个人的家乡口味专门让人做了相应的家乡菜,丰盛程度堪比外面的酒楼。
他们吃得尽兴,忍不住夸她蕙质兰心,心思周到。
卫瑜然笑笑,只能举起酒杯,浅喝一杯回敬。
酒过三巡,其他人都吃饱喝足后,卫瑜然让人一一送回住处,又安排了解酒汤给每个人。
在她忙前忙后时,殊不知周枭坐在主座上一直看着她。
直到所有事情处理完后,卫瑜然这才回去休息,与绿樱一同回去时,遇上初冬下雪。
“二少奶奶,下雪了!”绿樱惊奇道。
卫瑜然看着眼前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也是不可思议,“这就是雪么?”
她第一次见到雪。
卫瑜然抬起头看着这漫天的雪点儿,先是高兴,而后没过多久便排山倒海涌上一股流落他乡的孤寂感。
她恍惚记起,她今年是嫁了人的,然而此时此刻,她既不在娘家和娘亲度过,也不在夫家和夫君伉俪情深,她竟然一个人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遥州过冬,一个她从未到过的北方,屈居在亡夫的兄长麾下过活。
想到这半年来的几番巨变,急转直下的颠沛流离人生,卫瑜然竟哭了,难受得她胸口绞痛。
“二少奶奶,你怎么哭了?”
卫瑜然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没事,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雪,有些激动罢了。”
她携绿樱回去,摘下头上珠钗,解了发髻,柔顺乌发披落,轻柔躺在床上,拢着满袖暗香阖眼睡去。
若夫君还在世的话,他此刻会不会就在自己身边?在雪地里与自己披着貂皮大氅看这初雪的冬日?
可惜,再也没有可能,她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
窗外飘着雪,一行清泪滑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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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了一晚上的雪,营寨里一片银装素裹。
吃过早食后,卫瑜然便窝在竹轩居算账本,只是算着算着一抹高大身影笼罩下来。
她一抬头发现周枭不知何时过来了。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周枭看着廊外飘着的雪,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昨晚下雪了。"
卫瑜然:“妾身昨晚从议事堂离开,恰好碰见它落下来,很美。”
“我本来打算与你一起看初雪。”周枭语气有些遗憾,“我猜你应该没见过雪,这次来北方机会难得。”
“现在见过了。”
周枭转过身,定定看着坐在桌前翻账本的女人,她眼里似有淡淡的哀伤,不知道是不是想家了。
“明年,明年我一定陪你看。”
卫瑜然仍是没提起多少兴趣,明年她都不知道在哪里。
周枭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提起这次他来找她的目的,“卫娘,这次官家打赏的布匹、禄粟……还有赏赐的钱财我打算都交给你管。”
“这……”
卫瑜然诧异地抬起头来,“交给我?”
周枭颔首。
卫瑜然咬唇,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察觉他给予自己的权力越来越大,原先还只是让她帮忙打理内宅,管上下吃穿用度,钱财方面都是需要多少,就从他那里申报支多少。
而这次,他竟然让自己直接接管那么多,单是官家赐给的绫罗绢帛就有两百匹,禄粟三百石,这次因功获得赏赐的钱财据说有三千贯,俸禄因升职又涨了不少。
她听人说,这次从五品升到正四品承宣使,每月正俸从二十两银子涨至五十两银子。
除此之外还有公用钱、职田、厨料和薪炭等也都纷纷增加或上涨了上去。
她还是第一次了解为官的男人居然有那么多那么杂的钱,以前在周府,她只是打理周长史留下来的房屋和良田,以及大哥寄回来养整个家的俸禄。
若是全都让她掌管了,这跟让她掌管这个男人的钱库有何区别?
“大哥……这不妥。”她想拒绝,再者,这里又不是周府,是他周枭的地盘,是他个人的账房。
“有何不妥?”周枭人逢喜事,心情格外好,“我周枭没有女人,那不就只能让卫娘你管着么!”
“当然,月钱这方面也会给你提上去。”周枭转念一想,以为她是在嫌弃之前月钱太少,而管理的东西太多,正好这次升了职,给她涨上去。
“一个月五两月钱如何?”
卫瑜然顿时睁大了眼,周枭以为她仍然嫌少,于是又提了上去,“一个月七两?”
因为有公用钱、茶钱、酒钱、餐费等补贴,这么多年正俸基本花不出去,经年累月积攒下来还算可观,有时候钱多了,没地方使,他每年都会拿一部分犒劳属下,以及寄给曾经跟他出生入死却不幸战亡的部将家属。
卫瑜然见他还想提高,赶忙出声制止,“卫娘多谢大哥厚爱。”
一个月七两,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这得是多少人一年都挣不来的,而她竟然一个月就能拿到,而且还是她独自支配,个人私有。
卫瑜然内心是心动的,有月钱傍身,她会安心许多,哪怕哪天离开这里,她也有余钱应对一切。
“那就这么定了。”周枭离开,转头去给她拿库房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