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别庄,是个温泉庄子,冬日里小住最舒服了。位置也不远,就在都城郊外,官道旁边,方便的很。
国公府每年深冬都要去那避寒,这里也是徐二娘的心头好,就连怀孕、身子行动不便,也要去那里泡温泉。
但那温泉庄子背后连着山,草木茂盛,还种了不少常青树种,就连冬日里也是绿油油的,叶子很挡视线。
山下有条河,不宽,但水流很急,还有高高低低的落差,人掉进去,若是不及时捞上来,很快就会被冲走,转眼就没了影。
因着徐二娘大着肚子,行动不稳当,为保险起见,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人人都劝阻她,别去温泉庄子了,身子为上。
十年前的徐二娘,还没后来这么成熟。
就跟中邪了一样,说什么都不听,非要去。
用她的话来说,大冬天里不泡泡温泉、吃吃锅子,那还有什么意思。
距离生产还要一两个月,这胎怀得她都快抑郁了。
而且,庄子就在官道旁边,还有国公爷调派过来的军队驻守,怕什么,有谁敢在这儿动手?
孕妇是老大,无论是徐尚书还是国公爷,都不敢强行把徐二娘绑住,只好随了她的心意,去温泉庄子待产。
怎么说呢,好的不灵,坏的灵。
真是一语成谶。
还真有人敢!
住进庄子没几天,徐二娘就脚滑摔了一跤,直接早产。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地儿平时总是干燥的,甚至中午都还是干的,唯独到了下午,就湿了。
还只湿了那一小块儿。
那地儿是穿过回廊去露天温泉的必经之路,也是徐二娘最常走的路线。
庄子在郊外,离国公府有点距离,驱车快马加鞭赶过去要一个时辰。
又恰巧是在下午摔的,消息传来,等国公爷徐尚书他们急着骑马过去时,天已经黑了。
而徐二娘,也早进了产房。
平时温泉别院附近总是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人烟。
但偏偏那几天,周边的其他别院,陆陆续续地都住满了人。
各个身份还都挺显眼的,皇后的亲妹妹、太子的侧妃、大皇子派来的管事、丞相刚从外面接回来的庶子等等。
还有几个位列一二品的官员带着四五品的小官跟班,借口说来体验冬钓,租了周边的一个小院子。
甚至到了晚上,连皇上都听闻了消息,把宫里医术颇高的御医派了过来。
御医到的比国公爷他们还要快。
事发突然,产房倒是布置的差不多,但国公府和徐家准备的接生稳婆还在外头,毕竟当时大家都推算还有一两个月才生。
所以,温泉庄子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唯一的主子,还是已经倒下的徐二娘。
这时候,周围的邻居们异常热心,且存货十分充足。
有送稳婆过来的,有送补品的,有给丫鬟的,有派小厮的,还有亲自上门帮忙组织现场的。
明明周围没一个怀孕的,但个个准备的比怀孕的徐二娘本人还齐全。
甚至连晚上照明的烛火都有人备着。
但当时实在是太过混乱,没人想得起怀疑这些小细节了,大家的注意力只在保孕妇平安上面。
偌大一个温泉别庄,竟然无人守门,都在后厨和产房内外忙活。
庄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多得数不清,具体都有谁,现在也对不上脸、记不住名字了。
只记得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全被指使去干活,徐二娘的大陪房,薛嬷嬷,也被忽悠着回城里寻大夫去了。
到底是谁让她找大夫,也记不清了,当时耳边就突然传来一句穿透力极强的话:“哎呀,现在御医还没来,这可怎么办啊,没有大夫,夫人怕是有危险,听说城里有大夫,谁去请请啊?”
薛嬷嬷护主心切,一听夫人有危险,就慌了神。
薛嬷嬷虽年长几岁,但十年前,在心眼子方面,还稍显青涩。
情急之下,便离开了一直守着的产房,自行下山,驾了辆车子赶往城内。
巧得很,薛嬷嬷的车刚离开郊外,皇帝派来的御医就到了温泉庄子门口。
天马上就黑了。
国公爷徐尚书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在火急火燎地赶来。
城内赶往郊外的官道就那么一条,无论来去,按理说,都应该碰面。
偏偏薛嬷嬷和国公爷他们,一点面都没见着,仿佛两条平行线一般,错开的离谱。
这么一番阴差阳错下来,徐二娘的身边,全换成了陌生的下人。
借着背后主子的势力,趁大家都慌神时,隔绝了众人的目光,把产房团团围住,在不经意间,这里成了孤岛。
天彻底黑了。
这批送来的蜡烛似乎质量不太好,即便是点亮了许多,光影之间仍然模糊不清,周围伺候的下人们,脸躲在背光处,谁是谁,完全无法辨认。
等国公爷和徐尚书终于赶到庄子时,产房里徐二娘已经发动,一声又一声痛呼,喊得人揪心。
第23章 第 23 章
好在,最后平安生产。
从产房里抱出来的,是一个女儿。
“喜报喜报,国公爷、徐尚书,生了个千金。”
“瞧瞧,这小脸,多像国公爷啊!”
抱着国公府千金跨出产房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丫鬟,脸陌生得很。
但当时所有人的情绪都集中在了新出生的孩子身上。
无人关注一个小丫鬟长什么样。
至于产房里具体是什么情况、大家也下意识地忽略了。
既然都平安生产了,那肯定没什么大问题吧。
就这样,温泉庄子里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一片。
只有徐二娘本人依稀记得,她生出的是一个女儿,哭声很洪亮,一听就知道是个身体强壮的。
她强撑着刚生产的虚弱身体,紧盯着这些陌生的丫鬟们,把孩子洗干净、包裹好后,才放松下来。
景朝习俗,孩子生下来洗干净包整齐后,就要拿出去给家里其他人看看,认认脸。
所以,徐二娘没有阻止,丫鬟们往外抱孩子的动作。
只是临出门前开口,叫她们把孩子先抱给她看一眼。
包裹孩子的襁褓是织金红锦缎做的,都城里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都用这种布料。
锦缎上绣的花纹是特别定制的,繁复的花纹构成了一个精致的‘瑾' 字。
这是徐二娘准备给孩子取的名字。
瑾的意思是美玉,君子如玉、美人温润,无论男女,这个名字都适用,而且意思还这么美好。
看着襁褓上的瑾字,环顾周围一张张陌生的人脸,徐二娘心里那层不安,始终无法消退,反而越来越深重。
但她现在虚弱至极,手上也没有可以用的人或者工具。
想了想,出于女人的直觉,也或许是母亲的本能,她掩盖在被子下的手,摸索到床里侧的帘子。
帘子用绳索系成一束一束的,绳索末端,为了装饰好看,还钩了几串玉珠子。
玉珠子上雕刻了国公府的印记。
徐二娘,悄悄地摸到了那几串珠子,用最后的力气扯了下来,假借换手抱孩子的空挡,把珠子塞进了襁褓里。
这些珠子,细小、没有存在感,且几乎无法复刻。
这座温泉庄子深得徐二娘喜爱,所以当初装修的时候,亲自设计监工,还撒娇找哥哥要来了以前打仗时无意间发现的新奇玉矿。
这种玉矿,量太少,就一个木盆大小。打磨出来,也做不成什么大摆件,思来想去,徐二娘找人把玉料刻成小珠子,串起来,做成帘子配饰挂着。
这件事是她亲自监工的,当年做这个珠子的匠人,手艺精湛但身体不好,做完这份活儿,就早早去世了。
所以这世间再无其他这样的珠子。
独一无二。
塞了珠子,徐二娘就控制不住地昏睡过去,后面的事,她再也没有任何印象。
只知道,一清醒,就有人往她面前递过来一个小婴儿,说这是你的女儿。
很漂亮、白嫩的一张小脸,和国公爷很像。
细细的胳膊缩在一起,瘦瘦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徐二娘就是心中不喜。
怎么都亲近不起来,看着婴儿的模样,越看越怪异,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劲。
周围的人都说这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徐二娘只好接过婴儿,将信将疑地养着。
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没有闹出丢人命的大乱子,但却是给徐二娘当头一棒。
那种被迫把全身性命交付给未知的陌生人,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群狼环伺的如芒在背,唯有亲身经历过的孕妇本人才懂。
这件事,给十年前倔强固执的徐二娘,留下深深的教训和阴影。
从此,国公夫人,真正开始变成熟。
一切以稳为重,力求不被他人残害。
这才有了不让次子进学堂,散播儿子坏名声,小心翼翼提防周围的操作。
至于薛嬷嬷,因为觉得自己没照顾好主子,心里很愧疚,没有脸面再继续在内院伺候,总想将功赎罪,便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经营小姐的产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