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其实并不爱搭理她,甚至很少来看她。
他只是叫人好好照顾她,请来最好的教习教她习字,锻体,发觉她能感受到“气”的存在,便请来中土修士,帮她筑基。
他给了她从未想过的一切。
包括第二条命。
她大概要晚一点和爹娘团聚了。
因为她要好好地回报主人,将这条命还给他。
主人想要的,她都会替他得到。
獓狠和琴虫的撕咬已经分出胜负,那头凶狠程度与穷奇不相上下的巨兽獓狠抖了抖身上蓑衣一般的毛发,将目光锁定过来,像锁定一只弱小的猎物。
影术已经施展不出来,阿啄抽出背在身后的长剑,打算拼死一搏。
剑还未出鞘,便听见有什么破空而来。
她抬头,看见的却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针尖似的狼毫。密密麻麻,闪着金光,火烧云一般压向那头大得像小山似的獓狠。
每一根狼毫上都承载着来人的灵气,它们在獓狠体内一齐炸开,不过转瞬而已,那头嚣张无比的史前凶兽便化作了一团血雾,整个过程干劲利落到连个尸块都没留下。
再一抬眼,来人已经直接挡在了她的前路上。
中土修士,在邢家搅乱了那滩浑水后,对于落星神宫的下任神官长,情绪十分复杂。他们过多地关注着他的私德,而对于他堪称恐怖的实力选择性地忽略。
但阿啄在进入这座神宫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的。
情报显示,元虚舟一直都没有本命法器,因为他不需要借助这些东西,通常是看到什么趁手就用什么,琴棋书剑,乃至一根树枝都能在他手里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他性情乖张,出手狠戾,没有人体会过他的极限在哪里,是绝对需要避开的对手。
幸运的是,她以普通修士的身份来神宫进行考核时,他还是星官之身,即便是中途升任了太微殿神官,也并未插手修士考核一事。
能这么顺利得手,还要多亏了他眼高于顶,无暇顾及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修士。
只不过眼下死在他手里,也许并不会比死在獓狠嘴下好过多少。
阿啄看着挡住她去路的元虚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神官大人,反应很快嘛。”
而且他居然进到游尸九野来了。
“不够快。”元虚舟说。
不然他不会,这么久才发现有她这么个人存在,而且长得,如此眼熟。
“要去幽天找元汐桐吗?”他继续问,“你的任务是杀了她,还是带走她?”
阿啄不说话了,她闭紧了嘴巴,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根本不会向他多透露半个字。
元虚舟并没有把她这点不配合放在眼里,他只是没有起伏地说道:“一直有传言说,大妖千颉在身边养了一名人族少女,但从来没有人真的见过。小琢——”
“你知道,你和炎葵长得很像吗?”
他其实很会杀人诛心。
面前这位比元汐桐大不了多少的少女,比元汐桐这个亲生的女儿还要像炎葵。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还是说,南荒那位千颉,有什么收集替身的癖好?
过激的言语他一个字没说,但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女便克制不住地变了脸色。她捏着拳头,几乎是带着情绪地咬牙说道:“不像,一点也不像!”
看来她是知道的,并且称得上执迷不悟。
就在这时,负责将那位昏厥的炼器师带至四方结界的星官发来传讯,说那人吃了几颗药丸,现下已然清醒。昏厥前后的因果皆已交待,的确是小琢对他下的手,但奇怪的是,他的衣兜里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一颗双头蛇的蛇胆。
元虚舟听完之后,神色并未有半分变化。
他只是看了一眼阿啄,问道:“蛇胆是你留给他的?”
承认自己心软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被这样当众问话,阿啄也只是感觉屈辱。
元虚舟察觉到了,但他没有管,继续问道:“为什么要留给他这颗蛇胆?是因为感到愧疚吗?可是你看看四周——”
天幕之上,裂缝越来越多,大批妖魔被游尸九野的怨气所吸引,正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涌,横冲直闯着发动无差别攻击。一切都在坍塌,都在破碎,都在毁灭……
“如果没有人救他,他一样会死,拿着那颗他再也用不到的蛇胆死。那么,你在愧疚给谁看呢?”
“不要说了!”阿啄红着眼,将耳朵捂住,小声请求,“求你……”
一道酷烈的灵力突然自她头顶灌入,她安静下来,一脸惊异地看向突然逼近,将手虚拢在她头顶的元虚舟。但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觉得自己连思绪都开始被人侵入,眼神也渐渐涣散。
人在濒临崩溃的时候,最适合被搜魂。
这样元虚舟才不会遭受到任何抵抗地,速战速决。
这人是千颉的死士,若她负隅顽抗,说不定在他得到有用的讯息之前,她就已经自裁。
搜魂术是禁术,中土修士们一般不推崇这种问罪方式,总得经过一番严格会审之后,才会在众正义之士的见证之下,“迫于无奈”地使用这样不入流地手段。
虽然说来很卑鄙,但眼下元虚舟不能再浪费时间。
他必须排除星官们的嫌疑,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抱歉,不是故意要折磨你,而是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从嘴里说出来的话。”
真相,要自己看。
阿啄出生在赤水之畔,炎葵渡劫失败的地方,出生时间恰好就在炎葵渡劫失败之后。
她很普通地长大,很可怜地被灭门,又很不幸地被人送到了千颉面前,度过了一段极为艰苦的成长期。因为她出生的时间、地点包括长相都让足以人感到迷惑,以致于南荒那些大妖们都有些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况且炎葵妖力已散,转生成人也说得通。
但千颉本人很少出现在她面前,似乎对他来说,她只要活着就行。
不得不说,阿啄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拖慢了千颉的脚步,给了他错误的调查方向,以致于一直到不久之前,他才查到真正的炎葵已经在帝都扎根生子。
南荒有关炎葵的一切画像皆被下令销毁,知晓内情的大妖们对前主更是讳莫如深。所以阿啄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受到的优待是从何而起。
得知真相之后,她才自请成为死士,前往中土,想为千颉达成心愿。
她的帮手除了林诚,还有考核开始之前,负责入阵查验的一位星官。那人是将军府早年就扎进来的钉子,所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就直接帮阿啄躲过了入阵盘查,令她顺利将捕神蝶带进了游尸九野。
她的任务到此为止。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收捕神蝶,也不知道为何那双蝴蝶引发的天崩会这么大,她甚至没有办法主动撤退,只知道三界通道打开之后,南荒的妖族大军就能无视边界线,顺着通道直入游尸九野。
去往幽天找元汐桐是出于个人意志,想证明自己的用处。
再多的讯息,也许是千颉没有向她透露,所以元虚舟搜不出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进入游尸九野的星官里,没有她的同伙。
搜魂结束,元虚舟收回手,向星线图上散落四方,已经排除了嫌疑的星官们发出第二道指令——
今早领到符牌的神宫众人,捏碎符牌之后,即可直接被传送至结界之中。
符牌是他连夜赶制,本想着若是无事发生,顶多是耗费一点灵力,养个一段时日就能养回来,但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常驻在神宫内的星官们,虽然安逸日子过了太久,一点灵力全用在操控星傀服侍起居上,刀锋早已生锈,但生死攸关的时刻,却表现出了极高的素质。几乎是在他传讯的当口,其中的大部分就已经捏碎了符牌,有条不紊地进入了结界当中。
南荒的妖军随时会赶到,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对失踪了的捕神蝶,将时空裂缝关闭。
元虚舟看了一眼因搜神而元气大伤的阿啄,这姑娘不算弱,在同期参与考核的十六名修士当中甚至算得上佼佼者。但此时却虚弱得连身子都撑不起来,只能惨白着一张脸,趴伏在地上,像陷入了某种执念一般,沉浸在回忆当中不愿醒来。
这是被人搜魂之后,最常见的反应。被施术者的思绪会被梦魇缠住,轻则短暂失魂,重则走火入魔。
元虚舟不是心软之人,见状也只是唤来一名星官,令其将阿啄带走,待到出了游尸九野之后,再决定该如何处置。
星线图上,星官们几乎都已经进入结界。
但他最关注的那一处,位于幽天的元汐桐,从他发出指令到现在,她的名字一直在原地,一步也不曾挪动。
第46章 竟然能追到这么远的地方……
元汐桐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呢?
大概要从破庙的柱子开始倒塌起。
她在庙顶上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接着,就看到天就开始破了。
一般形容“天破”,降下来的都是暴雨,倾盆的暴雨这种顶多是影响人心情的东西,但这次从一道道破口倾泻而下的,却是成群的妖魔。
成群的,她只在古籍上见过的,被上古时期充裕的神魔之气孕育出来的,至凶至恶的妖魔。
但她毕竟没见过什么世面, 第一反应也和大多数首次参加考核的修士一样,以为这是什么吓唬人的幻术。直到一条似龙又似蛇的怪玩意儿直冲面门,她在这瞬间汗毛倒竖,一个腾身闪避到一旁,人还没站稳,就见到那座破庙竟然就这么被冲塌了。
怎么回事?
是秘境出了什么问题吗?
还是神宫被妖族入侵了,连累到了游尸九野?
那那那……他们这些星官们该怎么办?还要继续留在这里面吗?可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出去啊!
一头雾水当中,最棘手的问题还是,她不能使用妖力。
元汐桐不知道游尸九野已经和神宫失联,她顾虑着神宫水镜能看到秘境之内的状况,为了不让自己的半妖之身暴露,给元虚舟乃至秦王府带来麻烦,她只能用阻断生息之法,假装自己是死物来躲过妖兽的攻击。
而这些从天空裂缝中涌进来的异物,遮天盖地,威压强到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请原谅她虽然是个半妖,但她很难将其称之为同类。
打头阵的是探路的飞兽,嘶鸣声似战斗的号角,紧随其后的无数体型虽不大,但动作迅猛,杀伤力极强的各类凶兽。
驻守在幽天的压阵星官正面迎上去,提着刀鬼魅般地从半空中一路杀到裂缝边缘。
这下是真的下起了雨,上百只妖兽在瞬间被砍碎,黑色血雨与残肢断骸一齐落下,元汐桐升起护体结界,一面感叹着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压阵星官,实力未免也太强悍,一面却看到,刚被刀光清洗了一遍的裂缝,又一齐涌进来黑压压一大片妖兽。
威压甚至比方才还要骇人。
停驻在裂缝边缘,还未来得及释放出灵力修补裂缝的压阵星官闪避不及,被这股力量直冲胸口,在半空连翻了好几个滚,才堪堪稳住身形,跌落在一处山头。
第二波攻进来的妖兵明显比方才的奇袭兵要更重量级,它们破坏力极广,张张嘴、抬抬脚就能引起一阵山崩。
天幕上每多一条裂缝,就会涌进来这样一支妖军。
长得看不到尽头。
裂缝如果关不上,这些妖军会将他们活活耗死。
不远处忽有惊呼声传来,躲在废墟中装死的元汐桐定睛一看,原来是楚怡星官,一手提着剑,一手拉着那个膳堂的厨娘,二人正跌跌撞撞地躲避着一只双头虎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