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门。
“笙儿。”
屋子里黑漆漆的,陆怀屿的声音忽然传来。
姜扶笙吓得后退一步:“你,你怎么在我房里?”
“笙儿莫怕,我只是有话和你说。”陆怀屿解释道:“所以在这里等你。”
姜扶笙定了定神,重新走屋子,拿过火折子走到烛台边:“你怎么不点灯?”
“一时没有留意到天已经黑了。”陆怀屿回她。
姜扶笙将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她回头瞧见陆怀屿也是一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陆怀屿身子骨不好,脸色常年都是苍白的。这会儿看来更是憔悴不堪,眼下一片漆黑,下巴上冒出了一根根胡茬。
“我两夜没有睡着了。”陆怀屿台眸看着她,眼底满是深情和伤怀:“笙儿,你能不能不走?”
若是可以,他不想用特殊的手段对待她,不想她难受,也不想她哭泣。他还是想和她像从前那样生活。
“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姜扶笙抿起唇,垂下长睫。
这话没有一口回绝,却比一口回绝来得更决绝。
“你听我说完。”陆怀屿道:“如果,我能想办法帮你父亲洗清冤屈,让他回到上京继续当他的尚书大人呢?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再也不离开我?”
他握着桌角的手死死攥紧。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他与姜守庚之仇本是不死不休的。因为姜扶笙他已经放了姜守庚一马,只是让他们一家流放而已。
如今,也是为了姜扶笙,他可以放弃和姜守庚之间的仇恨,为他洗清冤屈,帮他官复原职。
姜扶笙闻言怔住,她定定地看着陆怀屿,喃喃问:“你说的是真的?不是骗我的?”
陆怀屿既然有这样的办法,之前为什么不用?现在她要走了,他才说有法子给她爹洗清冤屈。
自从知道他其实是陆怀屿之后,她对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信任。无论他说什么,她总是先质疑。
就好比现在,她并没有相信他的话,而是怀疑他只是想用这个借口骗她留下来而已。又或者之前他没有尽全力帮她。左右这两条总有一条是对的。
“扶笙只要给我半个月的时间,若是我做不到到时候你再走也不迟。”陆怀屿眼中燃起了希望,站起身朝她保证。
姜扶笙站在桌边面露迟疑,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
“不了。”
之前,她一直以为陆怀屿是陆怀川,觉得他对自己很好,帮了她许多,所以愿意跟他过下去。
而现在她已经看到了陆怀屿的真面目,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和陆怀屿生活下去。
“为什么?”陆怀屿往前走了一步,眼中满是迫切,又有些不敢置信。
姜扶笙向来最在意自己的家人,就算是两个庶出的妹妹,她也是放在心上的。在这里等她回来时他是有十成的把握,姜扶笙肯定会为了家人继续留在他身边的。
姜扶笙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我没有办法再和你亲近。”姜扶笙眼中泛起泪光,泪意盈盈地朝他摇摇头。
若是从前,留下来就能让爹娘回来,她求之不得。
但眼下,她清楚地知道陆怀屿根本不是和她成亲的那个人,也知道他做了什么。一想到留下来要和陆怀屿做亲密的事,她便觉得恶心。
她真的无法接受,只能拒绝。
“没关系。”陆怀屿往前一步,深深注视着她:“笙儿,我可以不碰你。我们一直分开住也行,你就住在这里,我还住回去。我要求不高,只要每天能见到你,在我从衙门回来时能和你一起吃顿饭,我便知足了。”
他生怕姜扶笙拒绝,紧接着道:“只要你点个头,我现在就去安排,用不了多久你爹便会官复原职,到时候你们一家就能团聚了。笙儿,你不想一家团聚吗?不想姜家回到从前?不想你的哥哥妹妹们回家?”
他一句接一句,姜扶笙几乎应接不暇,他太知道姜扶笙心中所渴望的了。
“但是……这样对你不是不公平吗?”姜扶笙克制不住动摇了。
陆怀屿描述得太美好了,这些都是她一直所想、她最想的事!
如果陆怀屿不碰她,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左右她也没有再嫁人的打算,爹娘可以从南疆回来再也不用受苦,哥哥也不必一直躲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再将妹妹们接回家,一家人团团圆圆,她这一生也算没有憾事了。
“没有,一切都是我欠你的,我欺骗了你,心甘情愿如此。”陆怀屿生怕惊着她,声音放得更轻:“笙儿,你答应了是不是?”
他眼里闪着希冀的光,心里祈求她能答应。他真的舍不得伤害她、强迫她。
“那我们先说好,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姜扶笙直直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郑重:“如果做不到,你不能再找任何理由阻止我离开。”
不过半个月,那就试一试,她等得起。
“一言为定!”陆怀屿一口应下,又道:“那我要是做到了,你以后不能再提离开陆府的事。我也会信守诺言,你若是不愿意我绝不碰你。”
“好。”姜扶笙点头应下。
陆怀屿往外而行:“那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去给元承饯行。对了,你要答应我经过此事之后,不要再和元承有任何牵扯。”
他回头很认真地叮嘱她。不过,赵元承能回来的可能很小,他倒也不是很担心。
“我和他本来也没有什么牵扯。”姜扶笙垂眸回了一句。
想起赵元承叫她做他外室,且嫌弃她说她是“残花败柳”的情形,她再一次屈辱得脸上发烫。
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再理会赵元承!
陆怀屿走后,姜扶笙辗转难眠。她难以确定陆怀屿说的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吧?否则,骗她留下来半个月,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爹娘那
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身子骨还好不好?这一年多以来他们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她从陆怀屿的话,想到爹娘,又想到哥哥,再想到赵元承……想着想着,直辗转到天明才睡着。
翌日睁开眼已是晌午时分。
“翡翠,怎么不叫我起来?”
她想起陆怀屿昨晚说今日带她去给赵元承饯行之事,这会儿恐怕已经晚了。
“是少爷不让。”翡翠道:“少爷说他先去衙门处理事务,小侯爷傍晚时分才走,少爷忙完衙门的事再回来接您。对了,少爷还给您选好了今日的衣裙首饰。”
她说着,将衣裙首饰捧上来。
姜扶笙早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也没心思钻研穿戴这些,随意摆手道:“不用看了,就这样吧。”
现如今,她的穿戴只要不失体都成。
“少夫人,您……”翡翠小心翼翼地问:“您和少爷和好了?”
“算是吧。”姜扶笙下了床,接过齿刷子沾了清盐:“他说半个月之内,能让我爹洗清冤屈,从南疆回来官复原职。”
“真的?”翡翠闻言喜不自胜。
姜扶笙见她笑了,心好像落到了实处:“看你这样欢喜,你是觉得我这桩买卖做得值得?”
“什么买卖?”翡翠不解:“奴婢觉得老爷若能沉冤得雪,姜家恢复到从前,那是天大的喜事。”
姜扶笙没有说话,握着齿刷子刷牙。她留下来换爹的清白,可不就是买卖吗?不过翡翠说得没错,这是天大的喜事。
傍晚时分,陆怀屿果然回来接她。两人共乘一辆马车,一起去东城门外送别赵元承。
两人下了马车,远远地看到凉亭外拴着马儿。赵元承正与几个友人在亭子里说着话。
第45章 神魂颠倒
赵元承一袭霁青团纹锦缎窄袖衫, 同色腰带束着劲瘦的腰身,更显肩宽腿长。他斜倚在亭柱上,双臂环胸长剑夹在腋下, 唇角微微勾起, 目光落在面前的友身上。眼角余光却已然瞥见亭子外面, 陆怀屿正护着姜扶笙下马车。
他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姜扶笙躲过陆怀屿牵她的手,朝亭子里看了一眼。
赵元承错开目光, 没瞧见她似的。
“婉茹也在。”陆怀屿瞧见亭子里的人温和地开口。
陈婉茹心神都在赵元承身上, 瞧见他转开的目光便察觉不对。转头看到姜扶笙和陆怀屿二人。
她笑着起身, 提起裙摆迎上前:“金金, 宥齐, 你们来了。”
她说着亲热地拉过姜扶笙的手。
姜扶笙弯眸朝她笑了笑。
春已深, 她容色娇艳,发髻上两朵金海棠与胭脂色刺绣薄纱襦裙正与外面的春色相配,衬得她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陆怀屿上前笑着与赵元承他们一一打招呼。
赵元承没有理会他。
陆怀屿也不甚在意, 依旧言笑晏晏。
姜扶笙陪陈婉茹站在一边,始终没有上前,也没有抬头看赵元承。
以后,他们再不会有交集。她仍愿他青州之行顺利,平安归来。
“笙儿。”陆怀屿招呼她:“走了,元承要动身了,我们别耽搁他的时辰。”
他说着含笑上前。
姜扶笙下意识抬头正撞进赵元承眼中。她心中一震, 快快地收回目光。赵元承漆黑狭长的眼中满是冷漠讥诮, 好似深不见底的寒潭, 只一眼便溺得她无法喘息。
她和他说会和陆怀屿和离,如今又和陆怀屿一起来为他送行,他大概更厌恶她了吧。
厌恶便厌恶吧, 他原本也是嫌弃她的。开口叫她做他的外室,他是打从心底里肆无忌惮地轻视她。
经此一事,看他冰冷的神色,以后应当不会再纠缠她了。
她平定心绪,缓步跟着陆怀屿上了马车。只要爹娘回来,其他的她不想了。她终究是身不由己的。
“持曜……”陈婉茹待人走得差不多了,见赵元承还在望着姜扶笙离去的方向,鼓足勇气上前。
赵元承收回目光看向她,并未开口。
“金金他们已经走远了。”陈婉茹踌躇道。
“你也回去吧。”赵元承不欲多言,抬步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