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扶笙随着他走了有一刻来钟,终于抵达一处。
“这里便是地牢入口,姑娘小心些。”石青说明了一声之后,当先下了阶梯。
姜扶笙跟着他拾阶而下。她好奇地打量四周,过道里阴暗潮湿,只在墙壁上隔不远有一个火把用来照明。
“主子在这边。”石青将姜扶笙引过去。
姜扶笙一瞧,赵元承竟在一间牢房里。
与旁的牢房不同的是,这一间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木栅门也敞开着。桌椅摆放整齐,赵元承靠在椅子上品茶,见她来了只是掀了掀眼皮。
姜扶笙不知他要做什么。方才的事没那么快过去,以至于与赵元承对视时她神色极不自然。
赵元承目光清冷漠然,倒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胡姨娘,把你的供词再说一遍,你是谁的人?”
隔壁传来一道声音。
姜扶笙闻声不由抬起头来,胡姨娘就在隔壁?隔着一堵墙她倒是没有察觉。她打起精神,侧耳倾听。
“黄良才,我是太常寺卿黄良才的人。”胡姨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姜大人之前揭发他将崇文院的书册私自带出皇宫,租赁读书人换银钱之事,害得他被贬斥。他怀恨在心,便安排我嫁给姜大人做妾,在库房里安排了那些官银。”
“那些银子是怎么运进去的?”
胡姨娘又回道:“是我生辰,借着我养父母的牛车拉进去的。后来我又买通了豆嬷嬷,让豆嬷嬷替我将那些银子放在库房里。我哄骗她说我没有地方藏着那些贵重的东西,求她先帮我收起来。豆嬷嬷没有仔细看,任由我放了几箱东西进去。黄良才接到我的消息之后派人去接发了这件事。”
事情已经大概说明白了,没有人再问话。
胡姨娘的声音又传过来:“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了,求你们放了我吧。”
“黄良才。”姜扶笙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抬步便往外走。
她不认得几个朝廷的官员,但好似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站住。”
赵元承叫住她。
姜扶笙回头看他。
“做什么去?”赵元承起身走到她身侧。
他身材高大,站到身边总有无形的压迫感,姜扶笙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我去找胡姨娘作证。”
她要让胡姨娘给她爹作证,爹根本没有做贪赃枉法的事,一切都是黄良才指使胡姨娘做的。
这样就能洗清爹的冤屈,爹娘就能回上京来了。
“蠢死了。”赵元承瞥了她一眼,带着她往外走:“走。”
姜扶笙站在原地没有动,一脸坚决地看着赵元承。从他回来之后再见面到如今,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强硬过。
“说你蠢你不信。”赵元承负手耐着性子低头在她耳畔说话。
他离得太近了,热气洒在耳边,姜扶笙下意识要退让。便听他道:“库房的事,黄良才能安排。赈灾之事,凭黄良才一个小小的太常寺卿能安排你父亲过去么?”
姜扶笙闻言一时忘了往后退让,抬头看他。
她只想着将官银放进库房的人抓到了,也就能洗清爹的冤屈了,倒是没有想过这一层。
“你是说,黄良才只是明面上的,背后还有权势更高的人安排此事?”姜扶笙乌眸转了转道:“赈灾之事,爹是户部尚书,本是当仁不让地要去……”
“是当仁不让,但什么时机去有很大的学问。”赵元承道:“银子丢失前或是丢失后,这件案子就都与你父亲无关。可你父亲偏偏在银子丢失的档口去了,你觉得这是巧合?”
姜扶笙一时没有说话。她不懂朝堂之事,却也知道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一定有一个手眼通天之人安排了这件事。
“你这会儿指证了黄良才,是治标不治本。”赵元承道:“你父亲就算是回来了,也还会再被人弄出去。更何况,背后之人不揪出来,就算黄良才承认事情是他做的,你父亲只怕也不能平安回来。眼下敌暗我明,还是留在南疆不动要安全一些。”
“还要等着继续查?”姜扶笙心中有点失望。
不过片刻,她又有些庆幸,至少事情是有进展的。库房里查出银子这一块解决了。后面的事情也能查出来的,只不过需要时间罢了。
说话间,赵元承负手往外而行。
姜扶笙自然跟了上去。
两人上了石阶。
赵元承忽然顿住步伐,回头居高临下地看她:“我很好奇,陆怀川教胡姨娘怎么和你说的?”
他遮住了所有的光,身影笼罩在下面的姜扶笙身上。
姜扶笙怔了怔道:“他怎么会教胡姨娘怎么和我说话?”
她没有觉得陆怀川会和胡姨娘有什么牵扯。
“他不认识胡姨娘?”赵元承挑眉。
姜扶笙道:“胡姨娘进我家门也有不到一年,怎么会不认识?但也仅仅是认识罢了。”
赵元承轻哼了一声:“我要是和你说,早在他带胡姨娘到你面前去之前半个月,他就已经派人暗中护在胡姨娘身边了,你是不是不信?”
姜扶笙看向他,乌眸澄澈透亮,轻轻摇了摇头:“他不会的。”
她对陆怀川只有满满的信赖,从无怀疑。
“你就那么信得过他?”赵元承转过身正对着他,乌浓的眸底点点戾气涌动,十指逐渐攥紧。
“他救过我的命,帮了我许多。”姜扶笙垂眸道:“他若是想害我,不需要费这么多的心思……”
她就在陆怀川跟前,陆怀川若是要害她,又何必绕这么大圈子,还对她这么好?
赵元承冷笑了一声:“看样子你是真钟意他。”
“他是我夫君……”姜扶笙听他说起这个,想
借着这话让他明白,她已经是陆怀川的妻子,希望他以后不要再纠缠。
可她才说出这么几个字,赵元承忽然伸手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摁在石壁上。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双眸赤红,眸底恨意涌动。
她就是这样无情,当初说退婚就要退婚,移情别恋,任他苦苦挽回却没有给他留丝毫的余地。
他快要病死了,父亲放下身段去求她来看他一眼她都不肯!
惺惺作态写了一封信给他,还想让他原谅她。
干沙握合,永无此期!
垂死时他便发了誓,他若是有命活下来,必然要亲手屠了这一对男女,给自己受的苦一个交代。
眼下,纤细的脖颈就在他的手中,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扼断所有的过往。
姜扶笙瞧见他眼底的杀意茫然失措,下意识推他手臂。
那大手锁在她脖颈上,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推不开半分,她脸儿涨得通红,呼吸开始艰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脖颈处的脉络一下一下撞在赵元承手心上。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胸口气闷得好像要炸了一般,眼前的人影变成了两个虚影,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她手落下去身子一软。
赵元承下意识撤回手。
姜扶笙靠着石壁滑坐在石阶上,双手捧着心口剧烈地咳嗽,眼泪直直地往下掉。
赵元承真的想杀她。
“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她难受极了,手抚着脖颈回头气怒地瞪着他。
她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只是遭遇了几次变故,她学会了隐忍,也没了脾气。
但她到底不是泥捏的,被赵元承三番两次这样对待,这会抑制不住爆发了。
“杀了你?”赵元承冷哼一声:“你以为我舍不得?留着你的性命是想看看,以后你知道陆怀川的真面目之后还会不会和他如此相亲相爱。”
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就是他,有什么真面目。”姜扶笙在气头上,抹了一把眼泪控诉道:“我知道,你痛恨我们,厌恶我们,恨不得我们去死。但我们要是就这样死了,你又觉得便宜了我们。所以你这样变着法地离间我们,希望我们反目成仇,大快你心。”
“当初我是做错了事情,背弃了你,可我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你用得着这样对待我吗?”
她又擦了一把眼泪,一时间真是委屈极了。
“姜扶笙,你是真的蠢。”赵元承抬手指着外面:“你好好想想,陆怀川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他从小就温和到懦弱的一个人,遇见事情绕着走。现如今他都敢当面亲你挑衅我,你觉得他和小时候是同一个人?”
陆怀川明明有许多地方都和从前对不上,姜扶笙怎么就看不出来?
“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姜扶笙站起身,轻言慢语:“就算有些许不同,那也寻常。你不也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了吗?”
赵元承不止一次这么说了,她明白他的意思。可陆怀川为着她的时候,他根本就没看到。
陆怀川就是和她成亲的陆怀川,天天睡在她身边的人,处处为她着想的人,被调换她难道会没有丝毫感觉吗?
“好,好。”赵元承点头,再次指着外面:“现在就给我走,让你的陆怀川继续给你查你父亲的事。”
姜扶笙咬着唇一言不发,侧身贴着石壁往外走。
过道狭窄,两人错身时面对面紧紧贴在一处。她加紧步伐,想早些离开。
“你哥哥和两个妹妹也别要了。”
赵元承见她一副恨不得插翅而飞的模样,冷声出言。
姜扶笙往外挤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他,语气中含着软绵绵的委屈:“是你叫我走的,你到底要我如何?”
赵元承往她身上贴了贴俯视着她,眸底怒意消退,换作轻佻:“你说呢?”
姜扶笙避无可避,想挤出来却被他伸手拦着。
她被锁在他和石壁中间。
他贴得太近了,她察觉到他的挺拔刚劲,脸儿顿时烧起来,一路红到脖颈。
这人,方才在书房不是才解决吗?这会儿怎么又……
“我错了。”
她从善如流地认错。她方才激怒了他,若是不低头只恐怕他不会罢休。
“跟了陆怀川认错都这样快了。怎么,没骨气也会传染?”赵元承冷嘲热讽。
姜扶笙垂下长睫,思量着措辞,语调软软道:“不管怎么样,你帮了我许多,我心里其实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