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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三年九月初一,崇德殿的地宫中。陆易安驾轻就熟地割开左手心,再给宋常悦喂血。他坐在玄玉床边,像往常的每一天那样,温柔地抚着宋常悦的脸,轻声和她聊天。
但今天他的心情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他已经接受宋常悦沉睡的事实,就算她一辈子不醒来,她依然是他心爱的女人。但今日,他想要宋常悦醒来的心情更为急迫:“阿鸢,后日我就要登基了,你快醒来,做我的皇后可好?”
回应陆易安的依旧是往常的每一天那样的沉默,往常他都对这种沉默不甚在意,但今日他的眼神骤然暗了下去。
平成三年九月初三,陆易安二十二岁的生辰,平成帝陆天立退位,太子陆易安继位,称平献帝,年号真观。
这个年轻的新帝登基后,施行了很多新政,现今人口众多,要积极发展农业,并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均田制。政事繁忙了很多,陆易安让绿柳进了宫,让她帮忙照顾宋常悦。
已经快两年未见宋常悦的绿柳这才知道具体时发生了什么,她之前只是听说宋常悦生病,和红果在宅子住着,经营着锦江书肆。但她一直都没见着宋常悦的人,已经担心很久了。
听陆易安简单讲了宋常悦的情况,当她进了地宫,看见安静躺着的宋常悦,绿柳依然震惊,也十分心疼,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她很想用手去测测宋常悦的鼻息:“陛下,小姐她真的……”
陆易安淡淡地看着宋常悦,语气坚定地说:“她只是昏迷了,一定会醒的。”
绿柳看陆易安这么笃定,心里也有了信心。直到几日后,绿柳见到了陆易安取血喂给宋常悦,看到新帝取下金丝手套后那惨不忍睹的左手,以及接下来细心的哺喂,她才知道为什么宋常悦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心里又没了底。
陆易安已登基,今后肯定会纳妃立后。现在陆易安是对宋常悦情根深种,矢志不渝,那他有了其他女人后,不再喜欢宋常悦,也不愿意再用血救宋常悦,到时候该怎么办呢?绿柳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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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刚过完春节,休完了旬假的第一天上朝,堆积的事务和奏折比往日多了不少。等商量完了急务,已经快到午时。
陆易安威严的声音响彻太极殿:“各位爱卿,可还有事,无事便退朝吧。”
言官官职不高,挤做一堆,站在太极殿靠后的位置。后面有几个人推了一把站在言官队伍最前面的罗大人,他疾声道:“陛下,臣还有一要事。”
陆易安瞥了一眼那一群言官的动静,还有他们交流的眼神,沉稳说道:“今日事务繁杂,现已快到午时,想必各位爱卿也劳累了。罗大人留下来单独汇报吧。”
言官们窃窃私语,但他们已商量了好久,还联合了众多官员,罗大人见状,跪在了地上:“陛下,如今您已登基数月,后宫还空无一人,请陛下为了天下福祉,纳妃立后,开枝散叶。”
言官集体跪了下来,随后是满朝文武:“请陛下为了天下福祉,纳妃立后,开枝散叶。”
陆易安早猜到了罗大人要说什么,这次文武百官应该是早就商定好了,这次要集体进谏。
往常单独进谏的,陆易安还能应付,但他不能以一个君王的身份舌战群儒:“众爱卿,朕已有思量。平身吧,退朝。”
“陛下!”
陆易安不顾还跪着的文武百官,转身进了后殿。
张昭在下朝后,到了太极殿陆易安的书房,他斟酌着开口:“陛下。”
陆易安侧脸睨着他:“怎么?你也要劝朕纳妃立后?”
作为陆易安的心腹,张昭急忙解释:“不是,我是想说陛下您该搬入太极宫了。”
这个话他在陆易安登基之前就说过几次了,但陆易安到现在继位三个月了,仍然住在东宫,也没搬到太极宫的准备。
“朕住在东宫,有何不可?”
“东宫是太子的居所,陛下您已经登基两月有余了。”
陆易安转头看向他:“现在有太子吗?”
张昭没想到陆易安这么问他:“没…没有。”
“朕住惯了东宫,不必搬了。”
张昭躬身劝道:“陛下,这于礼不合。那以后太子……”
举手投足皆是帝王气度的陆易安背过身,低声打断他:“不会有的。”
还低着头的张昭听了这话,内心巨震。其实他本身就是受皇后所托,来劝陆易安立后的,却没想到还没说到这个事儿,平献帝却说不会有太子,应该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吧。只是他已经不敢再继续说立后这个话题。
张昭还准备说点什么,就听陆易安开口道:“张昭,朕想立后了。”
本还在为刚刚那句话震惊的张昭,直接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陆易安:“陛下圣明。那是征选秀女,还是陛下心有所属呢?”
“朕已有人选。”
张昭终于在三年中看到了陆易安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不知是哪家贵女如此幸运?”
陆易安淡淡答道:“女官宋若昭。”
“宋若昭?”现在女官人数已经众多,张昭这才想起那个在太史馆上值不久就因病告休的女官,也就是在锦乐公主大婚之日晕倒被陆易安抱走的女官,当时还有不少她和太子殿下的传闻。
但后来只听说她病重,回了益州清城山调养身体,没了其他消息,和太子殿下的传闻也没了下文。
“这……”张昭觉得不太合适,一个孤女,似乎身体还不好,那怎么给新帝绵延子嗣?但陆易安愿意成婚就是幸事,这宋若昭能不能嫁给陆易安也不是他这个礼部侍郎能决定的,那是太上皇和皇太后的事。
所以他改口道:“许久未听见宋太史的消息,她现在身在何处?”
“她在益州,一直昏迷着。”
张昭今天难得地看到了陆易安笑,现在又似乎看到了陆易安脸上有忧伤。他有些困惑,圣上早该成婚,耽搁着不纳妃,难道之前的传言是真的,圣上真的心悦宋太史,一直念念不忘?
不过更让张昭惊讶的是:“昏迷?”
“是,不过她依然可以做朕的皇后。”
就算张昭刚刚还觉得陆易安愿意成婚就好,但是不能找一个昏迷的女人啊,陆易安肯定花了胡不少心思救治她,有那么多太医和神医袁天刚都治不好,还不如不成婚呢。
不久后,朝堂都知道了平献帝想娶昏迷的女官宋若昭,之前劝谏的官员都反思,是不是自己把这个年轻的皇帝逼急了,之后也不再那么直接地提陆易安纳妃立后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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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的史书记载,平献帝励精图治,但少言寡语,能说一个字,不说两个字。
世人却不知他在一个地方却不这么吝啬开口。
陆易安每日回了地宫,总是要十指相扣握着宋常悦的手和她说好多话。
陆易安继位第一年。
“阿鸢,你的游记卖了很多了,还有很多人来问有没有新书。过了快一年,还没出新本,之前的那本《霞客行》也卖的没那么好了。你快醒来继续写,好吗?”
……
真观二年。
“阿鸢,思安有孕了,袁天师把了脉,是个女儿。我给吴煜请了老师,等她五岁就可以去私塾读书了。”
……
真观三年。
“阿鸢,思安生了,的确是一个女儿,我给她取名陆曌。”
……
真观六年的中秋节,今日要在太极宫举办宫中的家宴,太上皇陆天立和皇太后、锦乐公主一家都要参加。
申时陆易安到了东宫的密室,喂了这个月十五的血,照例和宋常悦聊天:“阿鸢,今日是中秋节,我去太极宫用完晚膳就回来。”
陆思安的女儿陆曌已经快五岁了,和陆思安一样爱说话,嘴巴甜的很。颇得陆天立两夫妻的喜爱,两人经常因为陆曌常住在公主府,也暂时忘了陆易安一直不成婚这个糟心事儿。
众人用完晚膳,在太极殿外的凉亭赏月,因为有陆思安和陆曌,这家宴颇为热闹。
赏月时分食月饼,陆易安和前几年中秋节一样,只吃半个蛋黄豆沙馅的月饼,另一半用油纸包着装在袖袋里。
一直瞅着陆易安做完这些事情的陆曌嘻嘻笑着说:“舅舅长的那么好看,就是不会笑。”
陆易安收好那一半月饼,蹲着看着陆曌,难得地勾了勾嘴角。陆曌摇头:“不对,笑的时候,眼睛应该是弯弯的。”
陆易安脑海中浮现起那双笑起来就弯弯的眼睛,还有那对梨涡。他垂下头,眨了眨眼睛,他的阿鸢好久没笑过了。
想起这个,就算她的人就在东宫,但陆易安心里还是钝痛,和取心头血时一样痛。
陆易安站了起来,眼神冰冷:“舅舅真的不会笑,很早就不会笑了。”
这个中秋节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还特别红,民众议论纷纷。
陆易安坐在舆车上从太极宫出来,抬头看着这圆月,听着宫人也在议论。
“那是什么?”
“月亮边上飘着的云彩吧。”
“云彩怎么会飘那么快?”
“我刚刚看清楚了,那形状有翅膀有身体,身体后面还跟着长长的东西,一条条的,还能飘动,像是尾羽。是不是凤凰飞过啊?”
陆易安立即抬头,却没看到月亮周边有什么,他怔愣了几息,身边的陆风听到他急促而深重的呼吸,感受到他已经在调动全身的真气:“陛……”刚刚开口,陆易安已经从舆车上提气飞了出去,飞檐走壁往东宫去了。
身后的宫人都惊呆了。
陆易安越过东宫的围墙,直奔崇德殿而去,自从宋常悦保持这样沉睡的状态,他很久没有这样急切和慌乱过。
“阿鸢!”
陆易安推开地宫房间的大门,冲到玄冰床前,额前和身上都是一层薄汗。但床上的宋常悦依然安静地躺着,没有鼻息。
陆易安抓起宋常悦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吻着刚刚他本来会有神迹,现在心中满满都是失落,他看着宋常悦莹白细嫩的指尖,鬼使神差一般放进唇齿间轻咬了一口:“阿鸢,你真的狠心,八年了,你还不愿意回来。”
宋常悦依然沉默着,陆易安苦笑一下,放下了她的手。像往年中秋节一样,把那一半月饼放在宋常悦身边。
“这是今年的月饼,还是你喜欢的馅儿,你说不能吃太多,会腻,我的一半已经吃完了,这是你的一半。”
说完陆易安转身离开,准备去盥洗。刚走出几步,他兀的停住了脚步,他刚刚似乎听见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呼吸声。
第113章 苏醒
◎宋常悦醒了。二十八了,还哭?◎
陆易安动作极快地转身,疾步回到了玄玉床边,目光牢牢锁住宋常悦,但过了几息,宋常悦却没有动静。
他的心跳声从重重地敲在耳膜边上,到恢复了平静。
哪里有什么呼吸声,这样的梦做了太多次,每次都还是会当真,陆易安扶额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今日是中秋团圆的节日,又是百年少见的赤月之相,刚才陆易安没注意到天空的异象,宫人不是说有凤凰飞过吗?他多么希望上天你能听见他的祈愿,或者有神迹出现。
直到走到耳房的净室门口,陆易安不死心,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他清楚地看见宋常悦的胸膛轻轻起伏。
陆易安冲过去,扑到宋常悦身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宋常悦的眼珠在眼皮下面颤动,也真的有了呼吸。陆易安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抬手握住宋常悦的手。
不一会儿,他的手心痒了两下,是宋常悦的手指在动。
陆易安开口,骤然间却发不出声音:“…阿鸢…”,他清了清嗓门,才喊出:“阿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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