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安在这一天都在东宫呆着,三人一起聊天用膳,宋常悦基本都在和她说话,连午憩都是和陆思安一起。
睡醒之后,三人又去亭台饮茶。陆思安无数次感受到身旁冷冰冰的眼刀子。
晚膳时,陆易安留了两个宫女伺候陆思安。但是照顾宋常悦还是他自己来,陆思安虽然知道她哥哥狗腿,但没想到狗腿到这种地步,要是宋常悦愿意,她哥哥可能都会一口一口的喂。
陆思安突然想起她第一次看到宋常悦,他们三人在西市吃余记水盆羊肉,她哥哥就上赶着给宋常悦弄羊肉泡馍、做月牙饼。那个时候,宋常悦才刚和段嘉沐订亲!
所以,那么早,她哥哥就对宋常悦心怀不轨了吗?还有端午节观花宴上的那盘去了白丝和籽的橘子,也是真的给宋常悦剥的。
她眼睛滴溜溜转,简直跟看戏一样,嘴角都快要压不住。两个宫女,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看着陆思安,不敢往边上看一眼。
于是,一脸古怪表情的陆思安就被陆易安嫌弃喝汤的声音大,一会又说她吃饭太快。
陆易安都做到这地步了,她还有什么不懂:“常悦,后面两天我要陪我阿娘去佛堂抄佛经,刚好哥哥他这两天不上朝,可以陪着你,我就不过来了。”
“你去抄佛经?”宋常悦无法想象,陆思安这个性子能做到安静的抄写,还是佛经。
找借口都不会找,陆易安睨了她一眼:“想要写好字,文笔四宝都要用些好的,等会你去我书房,看喜欢什么就拿吧。”
“得嘞,谢谢哥哥。”
陆思安本就是国公府女郎,在益州本就是金枝玉叶,进了宫更是见了不少好东西。但陆易安的奇珍异品更多,今日在书房,她就看中了他的和田玉手柄狼毫笔、墨玉镇纸和黄金笔台。有了这些稀奇玩意儿,她也就不计较陆易安的小心眼了。
剩下的两日,东宫的下人就都见着太子殿下和那娘子二人漫步东宫。那娘子抱着一只猫,太子殿下将那绿毛鹦鹉放在手上,在水榭里喂鱼观花。
那娘子很爱笑,带着从来不笑的太子殿下都一直含笑看着她。
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在书房,太子殿下批阅奏折,她看书,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三日之后,陆易安恢复了上朝。
“太子殿下,身体可有恢复康健?”这几日陆易安对外是称病抱恙,去立政殿的路上,遇到不少问候他的官员。刚册封太子时,朝堂上下对这个著名浪荡子的才能颇为质疑,但平成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也就不过多言语。
没过多久,才发现陆易安性子端方持重,在朝堂讨论政事时有理有据,特别是自随朝停考多年之后再次开考科举,却安排的井井有条,昨日已贴出了榜单。听说他还武功高强,经常去军营视察,所以大部分官员都相信他之前是忍辱负重,假扮纨绔,早已对陆易安改观。
退朝后,陆天立将陆易安留下,像之前的不快都没发生过。
陆天立爽朗笑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这么多年,我和你阿娘还未陪你过生辰,现在好不容易一家人在长安能够相聚,到时候摆一场宫宴吧。”
陆易安听到“一家人”这个词,眸中微动:“阿耶,宫宴就算了,就我们一家人在东宫用晚膳吧。”
陆天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在东宫?”
陆易安一脸坦然,望着陆天立:“对,在立政殿和上阳宫也可以,不过我会带着常悦。”
“那就在东宫吧。”
第82章 女官
◎阿鸢,你想做女官吗◎
“阿耶,秋闱名单早已公布,今年的进士业已入职六部。您看何时诏告女官之事。”
陆天立蹙着眉,轻敲书桌:“昨日退朝后,我已单独召见太师太傅和六部尚书商讨此事,只主礼此事的吏部和礼部尚书赞同,兵部和工部最为反对,设定女官职位最多的户部也颇有异议。”
“要让整个朝堂接受女官,定是不易。”陆易安早已料到:“西周曾设立女官,只是掌管后宫掖廷和祭祀祷祠之事,从未涉及前朝。不过凡不平常之政,推行之初,定会遇阻。此次选中的十余人均是才能出众的女子,等她们入职后,定会让旁人刮目相看。”
陆天立拿出那张名单,指着一空白处:“为何负责编志修典的太史寮未指明何人?”
陆易安垂首道:“这职位之人选还未确定。”
“那你明日之前定下此人,再召见几位近臣,与你我二人再商议。”
“是。”
今日因和陆天立商讨许久,陆易安回到东宫后,宋常悦已休憩完,在书房抱着打盹的小花看书。她抬眼见陆易安进房,拿着几本书到了身边:“这是什么?”
“陶朝官员张弼曾出使西域‘历聘三十国,经涂四万里’①,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书面记载,连游记都没有。”陆易安将书递到她手里:“上个月我拜访了张弼,他一直闭门不见。多次诚心求见之后,才知道张弼已重病在床,早已不甚清醒。得张弼之子同意,才抄得张弼的游记手稿。”
这不就是第一手资料吗?宋常悦心情有些激动地翻看着:“这是你抄的?”
她动作有些大,将小花弄醒了,用爪子揉着眼睛。
陆易安从她怀里将小花捞出来:“嗯,张弼之子说他父亲不想手稿公之于世。”
“那他又为何同意你誊抄?”
“我告诉他,我有一挚友,心向广大,因俗世之故暂不能远游,但仍向往之,也必将踏上西行之路。望能参前者之志,行前者之路。我以太子之名向他承诺:只你我二人传阅。”
宋常悦本还在想他说的挚友是谁,听他最后那句话,才知道说的是她。陆易安这意思,是说她也能出使西域吗?
不过,在这个时代,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掩去眸中讶异,:“那张弼为何做了记录,却不公布呢?这完全能让他名垂青史。”
“因为张弼出使前是右卫仓曹参军,只是一八品官。几年时间九死一生出使归来,也才官至县令,还是小小七品。”
听陆易安这么说,宋常悦更是疑惑:“作为陶朝第一位出使西域的官员,立了如此大功,难道不该论功行赏,升官加爵吗?”
陆易安目光复杂:“朝堂之事,谁能说的明白。”
“的确。”封建王权里,身家性命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更不要说宦海沉浮了。
陆易安突然转头问她:“阿鸢,你想做什么?”
就像在思政课上被老师点名提问“你的理想是什么?”一样,宋常悦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最近的日子过得跌宕起伏,自己似乎很久没想到前世了。
上一世她即将作为地质学研究生毕业,只是当初保研的时候,有地质这个专业待选。还有地质属于艰苦行业,读研不需要学费。没想到入读之后,宋常悦还挺喜欢,她的研究方向偏向地质灾害治理,毕业之后进设计院的话,不会像基础地质工作者那样艰苦。
她当时想做什么呢?想做一名优秀的技术人员,在这个男性主导的行业做出自己的成就。这一世,受客观环境所致,专业技术是不用想了,只想拥有自由,多走走看看,结合专业知识写游记,或开个首饰铺做营生,也不枉费学了那么多矿物学知识。
“我?想做的可多了。想走遍这大江南北,看遍大好河山,画地图、写游记,让没有办法出游的人也看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宋常悦关上那本游记手稿,转头望向窗外,只看得见这东宫高高的红墙绿瓦:“可惜我现在连长安都没走出去。”
陆易安望着她本来明亮又转瞬黯淡的双眼:“那你想做女官吗?”
宋常悦知道陆易安说话向来有的放矢,不是画饼,他肯定是安排好了再来问她。只是她原本的计划是等段嘉沐得胜归来,两人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做些小营生过平凡的日子。
可究竟段嘉沐能不能领兵打仗,是不是一定能胜,两人可不可以顺利脱身都是未知数。未来变动太多,不如把握住现在。况且这是她佩服的女官,宋常悦从未想过她也能当,所以她推荐吴青。
她坚定答道:“我当然想,只是我现在这个身份,如何办到?”
陆易安一笑,似乎是鼓励之意,在给她信心:“换个身份即可。”
当时她第一次去锦江书肆找宇文静,的确提出过让陆易安给她一个新身份。她当时计划的是逃出国公府之后能有正当身份,只是听说各地出入城门会登记民籍,那不是留着线索等陆易安找到她吗?所以,她也就没再过问。
她收回思索的目光,看向陆易安:“你办好了吗?”
“是,上次你说之后,我就办好了。”
宋常悦好奇道:“什么身份?”
“是在清城山天师洞道观长大的孤女,所以没人会去追查父母家世。”
宋常悦听完不禁莞尔一笑:“那我现在是道姑吗?”
陆易安看着她弯弯的眉眼,也随着一起笑了:“不是,只是自小随玄真道长长大,不算入道。经常做道士打扮,随玄真道长云游四海,见多识广,自然担得起太史寮一职。”
“太史寮?”宋常悦没听过这个官职。
她在前世只在渝州和西京两地往返,但现代能便利的通过书本和网络“看”到世界各地,的确算得上见多识广,只是为何陆易安是真笃定现在的她见多识广。
陆易安点点头:“对,负责编志修典,有专司地理的太史寮。”
简直像是给她量身定做,宋常悦心中合计一番,怎么越想越觉得像是“走后门”,她有些不好意思:“上回听你说了,此次女官只十余人,定是优中选优。我这样算不算占了别人的位子。”
陆易安一脸郑重其事:“阿鸢,你聪明稳重,足智多谋。卿本良才,不比我选的其他人差。并不是因为我心悦你,拿此等正事哄你开心,而是你的确适合。”
宋常悦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此刻他瞳孔里清晰的人影,真的是宋府二小姐宋常悦吗?她串联起桩桩件件她可能会露出马脚的事情,背上不禁有些冒冷汗。
她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那我作为女官入仕,会不会暴露我本身的身份呢?”
“不会,本身的宋常悦已经流放岭南。自段家女眷投狱以来,很多人打听你的下落。不过时间一久,大多数也就抛之脑后了。流放上路后,也还有去寻的,但你这样的女眷,单独秘密流放也属正常。离得长安远了,也就没人探查了。”陆易安不会告诉宋常悦,过于肖想宋常悦,不断找寻她下落的人,已经被他处理了。
真的这么简单吗?宋常悦还有些疑虑,十指绞在一起,垫着下巴。
陆易安看出了她的担忧,他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有我在。新的身份,你想叫什么名字?”
宋常悦想起历史上那名也是宋二小姐的女官,她直接起身走到书桌旁,紧随她而去的陆易安看她写下三个字:宋若昭。②
等墨水干了,陆易安收起那张纸:“近日各军营已开始为行军打仗练兵操演,待点兵后即可开拔各处。领兵出战的事,你给段嘉沐说吧。”
“好。”
陆易安声音淡淡的:“明日上午让陆风陆雷二人陪你回国公府。”
就是说陆易安不去,她能单独和段嘉沐见面。刚因为能做女官的事,还有些激动的宋常悦,心跳又有些加快。
宋常悦观察着陆易安的神色,没发现什么异常。她的双手在衣袖里紧紧握住,面上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好,宇文静应该快生了,我想顺路去看看她。”
陆易安不假思索答道:“好,早些回来。”
第二日,宋常悦很早就醒了,但是还是挨到往常起床的时辰才起身。用过了早膳,她关上房门,用易容霜照着流珠的样子捏了个七八分像,换了身宫女的衣服。
陆风早找了个借口,让高力将东宫里的下人都调到了后殿。出了房门直奔东宫大门坐上了陆易安的金车辇,一路上都没遇着人。
到了宫门口就换成了国公府的马车,她也带上了帷帽。因为是跟着陆风陆雷去地牢,是从假山的那道门进的密室,陆风打开天井,准备率先顺着楼梯下地牢。
宋常悦朗声制止:“等等,你们在上面等着,我自己下去。”
陆风面带难色:“宋二小姐,太子殿下有令,让我二人陪着你下去。”
宋常悦不再是平时和颜悦色的样子,此时的她一脸阴沉:“地牢里是我的夫君,又不是会吃人的妖怪猛兽,我不用你们陪。”
陆风和陆雷两人都躬身见礼:“宋二小姐,你别为难我兄弟二人。”
宋常悦冷笑一声:“你们今日跟着我下去,才是为难我。虽然你们是奉命行事,但是对我来说就是和我作对。我这人小肚鸡肠,而且有仇必报。我吧,一生气就喜欢乱说话,到时候谁对谁错我可说不清楚。”
说到这儿,唇边还带着笑意的宋常悦眼神突然凌厉,朝着一前一后的陆风陆雷各瞟了一眼,声音还跟往常那样轻柔:“你们说,太子殿下会信你们,还是信我?”
“这……”
两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对这宋二小姐有多纵容,之前她逃跑,陆雷还等着看她的下场,结果太子殿下只是把她带到了东宫,换个地方继续宠而已。
早上太子殿下也吩咐过,若宋二小姐坚持要一个人下去,也就随她。
陆风陆雷隔着几人远,对视了一眼,都有同样的感受:这宋二小姐,竟然和太子殿下是一类人。平时一个清清冷冷,一个温温柔柔,但是狠起来,都让人发怵。
陆雷冲陆风点点头,陆风从天井口退了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谢。”宋常悦倒不忘客气,从天井顺着楼梯下了地牢。
地牢里能清晰的听见上面的动静,也清楚三人争执的原因。知道是宋常悦单独来见他,段嘉沐心中不无激动,早走到楼梯底下等着。
段嘉沐在阴暗的地牢,天井泄下的一束光里,宋常悦从楼梯下来,她全身都发着光。虽然宋常悦做了伪装,在段嘉沐眼中,她还是他的仙女儿。
“嘉沐!”还有几节楼梯没走完,宋常悦就看到了段嘉沐,她直接跳下去,稳稳地落在段嘉沐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