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叶又四处翻弄了一遍,却再无所获,起身正要离开,余光瞥过身后的墙面,整个人不禁一顿。
一条弯弯曲曲的“黑线”正在纱帐后的墙面上扭动着,她凑近一瞧,发现那是一只花脚大蜈蚣,爬起来慢吞吞的,不注意看还以为是一截挂在墙上的绳头。
这苏府负责打理院子的人也太不上进了,屋内有霉味也就算了,竟然还有毒虫爬来爬去。
就这一走神的功夫,那只大蜈蚣竟已半截消失在墙中,只留一点尾巴在外面摆了摆,随即也消失不见。
秦九叶一凛,连忙凑近去瞧。
原来那蜈蚣是顺着墙上的一处小洞逃走的。那洞不大、又藏在这床榻的纱帐帷幔之后,不仔细瞧几乎不会发现。洞的边缘有些粗糙,似乎是有人匆忙间在墙壁上凿出来的卯眼,之后却没再用过。
她想了想,伸出尾指在那洞口掏了掏,收回手指的时候,整个人却一顿。
她的手指上沾着一小朵毛茸茸的东西。
那是一根鸡毛。
为什么……会有鸡毛?
这里难道曾是苏家秘密养鸡的地方吗?老秦口中的那些活鸡都送来了这里?可为何现在又一只鸡也瞧不见呢?鸡都去哪了?
秦九叶盯着手上的鸡毛一头雾水。
突然,她听到一阵奇怪细微的响动从那墙里传出。
咔嗒咔嗒。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静下来等了片刻,那声音便再次响起。
咔嗒,咔嗒嗒。
墙里怎么会有声音?除非是……
擦了擦手心的汗,秦九叶趴上那面墙、朝那黑漆漆的小洞另一边望去。
入眼一片漆黑,她分不清那是个不见光的房间还是只是一堵墙的内部,但随即她便感觉到那咔嗒咔嗒的声音是有回响的,而且似乎比刚才还要近些。
快速的、有规律的声响,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磕碰在一起时发出的声音。
莫名地,她屏住了呼吸。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感觉到一阵空气的扰动,有什么在那黑暗中有规律的起伏着、越靠越近……
哐当。
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秦九叶只觉得脚面一烫。
她后知后觉低下头一看,这才发现腰间香囊不知为何突然开做两半,里面燃尽的香灰掉了她一鞋面,隐约还有几个火星跳动着。
许秋迟给她的香燃烧殆尽了,她探查的时间结束了。
低头匆匆收拾起那些香灰、以免留下踪迹,她再起身时已准备转身离开。
可鬼使神差一般,她莫名觉得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落在她的后脑勺,令她一瞬间竖起了汗毛。
秦九叶缓缓转过身去。
那墙上的小孔似乎同方才不一样了,她眯起眼缓缓靠近前,突然便看清了那洞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人的眼睛。
一瞬间,她仿佛被什么东西粘住了眼皮一般、既无法眨眼、也无法移开视线,就这么死死盯着那墙上的孔,脚下连连后退,直至退无可退、背脊抵在她方才进来的那扇门上。
霉灰混着一股陈旧腐烂的味道在屋内蔓延开来,像是一只化了实形的手一般扼住她的喉咙,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下一刻待她反应过来时,一阵当当脆响隔着墙壁响起,似乎是铃铛的声音,随即又是一阵人声低语,模模糊糊听不真切,通过墙上那小洞断断续续地传来。
“……都小心些,莫要耽搁了……”
那人声越来越清晰,但她已来不及分辨。
声音虽是墙壁另一边传来的,但她能听见对面动静,就说明这墙壁的隔音并不好,对面也有可能察觉她这边的情况。而且这苏府中各处庭院本就相通,她若再不离开,难说会不会撞见什么人。
秦九叶飞快退出屋子关上那扇门,细心取下别住门栓的发钿、将一切恢复原状,再也不敢回头看那院子一眼,低着头匆匆离开。
第51章 怪遇
苏沐禾就立在一片粉白如云的木绣球下,半张俏脸向着李樵的方向张望着。她身后还跟着个粉衣婢女,瞧见那少年时面色似乎有些不快。
“李公子今日怎会在这后院?方才就你一个人吗?”
“商曲,不得无礼。”
苏沐禾轻斥一声,又抬眼看向眼前的人。
李樵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慌乱。他恭敬行了个礼,开口时声音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无奈。
“在下是随邱家二少爷来的,他近日有些胸闷气短,怕这园中花草诱发喘症,所以教我跟来看着些。”
那名唤商曲的粉衣婢女听到这里,不禁轻哼一声。
谁不知那许秋迟最喜沾花惹草?只怕不是又寻了哪家小姐在此私会,拉了个小厮来望风,还扯了这么个欲盖弥彰的借口。
她想多嘴几句、让那小厮看好了自家少爷,莫要让她们撞见什么不堪之事,可下一瞬看到自家小姐的神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沐禾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少年的脸,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柔和,声音也极尽轻缓。
“李公子方才说起邱家二少爷,你们怎么会……?”
“我家本就是做药堂生意的,能为二少爷随诊便是荣幸。”
不知是不是李樵的错觉,他说完这一句后,那苏沐禾脸上的神情便有一瞬间的古怪。
“二少爷平日里倒是同家兄走得近些,或许也是因为结亲这一层关系,想着从苏家的生意里分一杯羹的。只可惜……”
对方主动提起家族中的私事,若是放在以往,他定要留下来好好“聊”上一番的。
可眼下他的心思挂在别处,当下只笑了笑道。
“苏姑娘说的这些,我一个粗人,实在听不大懂。我家少爷去东边的园子透风醒酒有阵子了,在下得去瞧瞧,可别出了什么事。”
苏沐禾笑了,声音低低的、有种恰到好处的柔润。
“这里是苏家,能出什么事?”
李樵停顿片刻,似乎终于不再急着离开,恭顺应和道。
“小姐说得是。九皋苏家在这药石行当可谓当之无愧的首位,总不至于让客人在自家园子里犯了病。不过……”他面色犹豫,似带苦笑,“不过若是被二少爷瞧见我独自在这赏花、没去寻他,只怕是……”
“原来是这样,”苏沐禾微侧过脸,语气轻柔地对她身后那粉衣婢女吩咐道,“商曲,你去前面看看,若是瞧见邱家二少爷的身影便来唤我们。”
那商曲瞬间领会,虽不大情愿,但最终还是低声应了便安静退下。
偌大的竹林花圃一时只剩下苏沐禾与李樵二人。
风吹过枝头,粉白的花便分作数瓣飘然落下,带着些许醉人的香气。
“这是木绣球,眼下花期已过,府里就这一株开得迟了些、还能见些花。李公子以为如何?”
苏沐禾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未看向那些花,反而半明半昧地瞧着眼前的少年。
女子那张俏脸上嵌着一双仿佛盛了春水般的眼睛,黛色的眉尾温柔地垂下,额间一抹花钿同雪腮粉颊相呼应,当真不比这大团大团盛放的花朵逊色半分。
然而这般美人美景,李樵却只静静看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
已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婿就在几道山墙相隔的宴席间,她此刻却在一处偏僻的院子同一个身份不明的外男独处、说些意味不明的话。
这苏家二小姐可比看上去要大胆得多。
他弯了弯背脊,摆出一副下人的姿态来。
“小的是个粗人,实在不懂赏花。小姐若说好看,那便是好看。”
这话说得既卑微又谄媚,可听在苏沐禾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刺耳。
对方这是摆明了要和她划清界限。
是因为他今日来参加宴席的身份吗?是因为眼下是在苏府吗?还是因为……
苏沐禾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李公子说话不必拘束。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聊些无关紧要的事、寻些话题罢了。不知你阿姐同阿翁可还好?那日在府衙我走得匆忙了些,之后又被父亲禁了足,实在不知后续如何,樊大人可有再为难你们?”
不过一面之缘的村野小郎中,竟能让富家千金这般亲自询问,任谁听了恐怕都要赞上一声“小姐人美心善”,末了再让小郎中一家感恩戴德一番。
然而那少年却只瞥一眼苏沐禾的眼睛,便再次躬下身去。
“承蒙小姐挂心,我阿姊与阿翁一切都好。”
又是如此回应,简短到令人接不下去话。
苏沐禾内心既委屈又不解。
她就这般惹人生厌吗?既然如今这般客套疏离,当初又为何要送她伞?
还是说他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才会如此?定是那日在府衙的时候,父亲的出现改变了什么,还有她那未曾见过几次面的未婚夫君……
可她是苏府二小姐又如何?她有婚约在身又如何?这又并非她的选择、更非她能选择。就因为如此便这般对她,岂非太过不公平?
她不甘心。她也想要争取抓住些什么,抓住后便绝不放手。
苏沐禾故意沉默了片刻,等到对方抬起头来看她时,才突然开口道。
“你叫什么名字?上次见面你就不肯告知,这次不会又要寻借口来搪塞我吧?”
他果然无法回避她的问题,犹豫片刻后恭敬答道。
“小的不敢。我单名一个樵字,小姐直呼我名字便是。”
从小到大,除了兄长和院内洒扫的小厮,她还从未直呼过其他男子的姓名。
苏沐禾张了张嘴,短促唤道。
“李樵。”
“小姐有何吩咐?”
断掉的话茬又落回苏沐禾这一边,她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应该提起上次借伞的事,可她又不想提起。
现下若是提起,不就了了这桩事、再没有攀谈或见面的由头了吗?
但或许,她可以换个方式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