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蒋南絮故意夸大后果,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之前魏诗妍就有意问起过沈淮书的什么未婚妻,且不说她是单纯对探花郎感到好奇,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对她的试探,总之,她不能也不想再私下与沈淮书扯上关系。
他们本来就该成为陌路,竟因为蒋青峰的无知和心软再次牵扯在一起。
“那怎么办?若不是他逼迫我,我也不会答应,你一个劲儿地怪我作甚?再说了,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蒋青峰愈发心虚,明显著急了,但仍旧把锅往别人身上推。
听着蒋青峰推卸的话语,蒋南絮黑了脸,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默了一会儿,以防万一,她还是叮嘱道:“你只要记得,不管别人问你什么,你一定要说我和沈淮书没什么关系,切莫为了炫耀而胡乱编造,回村后,记得跟阿娘也说一声。”
按照蒋青峰和刘晓云喜欢招摇的性子,肯定会拿她和沈淮书之前的事情乱说一通,兴许早就造谣过了也说不定,一想到这点,蒋南絮就觉得头疼,目光不经意转了转,就对上了沈淮书受伤的眼神。
心里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果真如她之前所担忧的那样,沈淮书还是找到了她,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无非就是想当面问清楚,比如她为何不等他,为何要给世子当妾之类的。
沈淮书脑子好使,偏偏在感情上迟钝执拗得可怕。
“饭我就不吃了,我去和沈淮书聊两句就离开。”
蒋南絮说罢就要走,却被蒋青峰拦下,她还以为他还有别的话要说,谁知一开口,就让蒋南絮气得差点跳脚:“那饭钱……”
托蒋南絮的福,平生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酒楼吃饭,哪有不吃就走的道理?等尝过味道也才好在他的那些老伙计面前吹嘘不是?但是他可舍不得花那个钱,随随便便一个菜都顶的上他两个月来打猎换的银子了。
“我会结账的。”蒋南絮不耐烦地撇下一句,就让蒋青峰在原地等着,随后迈步走向沈淮书。
“阿絮。”面对自己的喜欢的人,沈淮书略显局促,尤其是触及她绾上去的妇人发髻,胸口更是闷得厉害,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试图找回曾经相处时的自然。
蒋南絮颤了颤眼眸,生疏又刻意地唤了声:“沈探花。”
“你别这么叫我。”沈淮书蹙眉,纠正道。
蒋南絮的神色不改,失笑般扯了扯唇,道:“是你该叫我一声蒋娘子才是。”
听着她故意拉开距离的话语,沈淮书只觉内心无比苦涩,眼前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是了,他们回不到过去了,这样亲密的称呼已然不适合宣之于口。
他强掩难受,盯着她看了一阵,自嘲般嗤笑一声:“沈某逾矩,还请蒋娘子见谅。”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声调,蒋南絮心里也不是滋味,从前的种种涌上心头,她的眼眶也不禁泛湿,真心实意祝贺道:“恭喜你高中探花。”
闻言,沈淮书的情绪极为复杂,他咬了咬牙一言不发,纠结在三,还是问出了他最为在意的那个问题:“阿絮,为什么不等我?”
他们明明说好的,只要他在春闱中取得名次就立马回乡娶她,少女高兴答应的笑颜仿佛就在昨日,为什么等他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蒋南絮丝毫不意外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脑袋低垂,狠狠眨了下眼睛,适时掉落下两滴眼泪,双肩颤动,就像是所有委屈再也藏不住。
沈淮书瞧着她的发顶,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想要去察看她的状态,然而还未等他触碰到她,一双染满猩红的眼就撞进了他的心头。
她双手捂着胸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似是在竭力忍着不哭,可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楚楚可怜极了。
“沈淮书!不是我不想等,而是我等不起啊。”
“你知道的,那时候我就快要及笄,我阿娘和阿爹怎么可能会乖乖听你的话,让我等着你回来?”蒋南絮哭着将他走后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哭诉自己的不得已。
“你怪我没等你,那我该怪谁呢?若真要怪,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沈淮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说什么都像是辩解,他竟不知在他走后她遭遇了这么多,她性子软脾气好,向来不曾反抗过父母,他一点都不敢想,那时的她该有多么的无助,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喉间哽咽,他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可刚探出手,却被她无情拍落,她侧过头去,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庞,失落的神情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对不起,我不该放你一个人留在村子……可我还是放不下你,总归还有别的法子对不对?”
“你这么聪明,难道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已经不可能了,若你真想要我好,以后就再也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再见面了,就当、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此话一出,蒋南絮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试图把话说绝,只有这样,才能断了沈淮书的念头,之前为了追求沈淮书,她表现得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也因此,他才会为了她沦陷。
如今分手,也就显得格外艰难。
沈淮书长时间没有给出答覆,蒋南絮等得有些着急,但还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看出破绽,也怕会因为他受伤的表情心软。
等了片刻,沈淮书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无尽的哽咽和哀伤:“我明白了。”
不管他多么想要挽留,都无法再回到过去了。
见他终于舍得放弃,蒋南絮彻底松了口气,一扭头,却看见了他脸颊上流下的两行泪水,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向来是冷静的,一心扑在读书上,就跟个书呆子似的,流眼泪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克制又隐忍,把所有的苦和累都嚼碎了往心里咽。
蒋南絮如何不动容,可是却只是用力握了下拳头,硬生生把念想压了下去,告诫自己不能冲动,就这样吧,就这样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走出包间,蒋南絮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一旁的梦月注意到她发红的眼眶,猜测她是为离别伤感,便没有多放在心上,只是问了句:“娘子不留下来用膳吗?”
“不了,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快些回去。”蒋南絮随口编了个谎。
梦月觉得奇怪,探头往包间里面看了一眼,但除了一扇屏风什么都没瞧见,只能先压下内心的不解,半扶着蒋南絮的手臂离开了东鹤楼。
只是她们两个谁都没注意到,三楼角落里的一个人一直注意着她们这边,直到不久后,沈淮书从里面走出来,他在原地驻留片刻,才悄悄从另一边楼梯离开了。
*
和风院。
得到下人传来的消息,魏诗妍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她这几日一直让人留意着沈淮书的动向,在他去往蒋南絮父亲所在的胡同时,就有预感这两人要寻机会见面。
这不,果真如她所猜想的那般。
“世子一片好心,让她能够时常去探望生病的父亲,可她倒好,却拿这机会去面见曾经的相好,真是不知好歹。”丫鬟红秀继续说道:“据说那两人出包间的时候,眼睛都红红的,想来定是用情至深。”
魏诗妍闻言没有吭声,身份使然,让她无法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她也没有制止,一定程度上,红秀所言并非有误。
思忖片刻,仍然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压低声音吩咐道:“明日你让人找个时机去见一见沈淮书,就说你有法子让他和蒋南絮有情人终成眷属,务必让他自愿配合。”
“那如果他不同意呢?”红秀问。
魏诗妍轻笑两声,颇有些讽刺意味:“如果真是用情至深,便不会不同意。”
第48章 冰敷 乖乖呆着,别惹我生气
离开东鹤楼后, 蒋南絮一边朝着侯府的方向走,一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想要散散眼睛上的热度, 但大白天的, 顶着一张哭过的脸属实太过丢人, 便想着往人少的地方巷子里钻。
不知不觉间, 竟走到了那间医馆附近,看着不远处的那块牌匾,蒋南絮顿了顿, 刚想转身离开, 就被出来送客的医女撞见个正着。
医女见到她, 先是一愣, 随即嘴角上扬,高兴地唤了声:“蒋娘子。”
如此,蒋南絮便不好装作没看见了, 径直朝着医馆的方向走去,停在了那块写着杏春堂的牌匾旁边, 笑着回了声:“方姑娘。”
上回见面, 她们已经互通过姓名, 医女名叫方眠, 今年已有二十三,并非信阳人士, 只因前些年家乡闹了洪水, 才逃难至信阳城,家中熟识的亲戚要么走散,要么死在了路上,如今家中只剩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 是个可怜人。
除此之外,她并未过多诉说自己的遭遇,至于她是如何在信阳扎下根,又是如何独自一人开起了这个医馆,蒋南絮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个极其坚韧自强的女子。
“蒋娘子,你怎么来了?要不进来坐坐?”方眠热情招呼道。
蒋南絮虽然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就是路过。”
“这样啊。”方眠挠了挠头,也不好再勉强,抬眼却注意到对方哭红的眼睛,下意识脱口而出:“蒋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注意到她投来的担忧目光,蒋南絮抬手遮了遮眼睛,解释道:“我父亲不久就要离开信阳,刚和他见了一面……让你见笑了。”
闻言,方眠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体贴建议道:“我那冰块还剩下些,蒋娘子要不要进来敷敷眼睛?”
蒋南絮沉默两秒,想了想,与其走在路上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乱撇,还不如在医馆呆一会儿,便应了下来:“那就麻烦方姑娘了。”
跟随方眠进入医馆,除了帮工的伙计,还有两个在里间敷药的病人,隔着一层帘布看不大清晰,蒋南絮环视两眼,就在方眠的示意下,坐到了一旁用来看诊的椅子上。
“蒋娘子和梦月姑娘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冰块。”
“多谢。”蒋南絮笑着感谢,目送她挑开帘子走进了里间。
与前两次一样,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大堂里空出来的地方堆放着几个用来晒药材的簸箕,看样子似是还没来得及整理,新鲜的药材都还摆放在上面。
对亏这几日跟中了魔似的翻阅古籍,这些药材她竟也认的七七八八,作用也还记得,兴许是正值夏日的缘故,多是用来降温消暑的。
扫视几眼,蒋南絮便没再多看,恰好这时方眠也拿着冰块走了出来。
听到动静,蒋南絮抬眼看过去,她身后竟跟着个意料之外的人,愣了愣,倒是一旁的梦月率先反应过来,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悄声提醒:“娘子,是二公子。”
这下,蒋南絮想装不认识也难了,只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毕竟她不清楚方眠究竟知不知道周沅白的“真实身份”,知道也就罢了,不知道的话,她贸然开口岂不是会暴露了周沅白?
犹豫再三,她抿了抿唇,只是起身站了起来,却没有开口说话。
可她有意避嫌,周沅白却不像她这般有诸多顾忌,脚步一转,迳直朝她走近两步,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眉头微蹙,冷声道:“眼睛怎么了?又哭了?”
蒋南絮无奈在心中叹了口气,在旁人眼中,他们应当从未有过交集才对,如此熟稔的语气,再加上他的这个“又”字着实引人遐想,,真不知道梦月会做何感想……
可她现在也不能扭头去看梦月的反应,这样做只会显得她心虚,只能硬着头皮把刚刚跟方眠说的理由复述了一遍,算是谎言,却又不是。
明明跟方眠说这个理由时,她能很平淡的说出来,但不知道为何,面对周沅白,她却说的磕磕碰碰,以至于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小。
顶着周沅白炙热的视线,她受不住地微微偏过头去。
不知是周沅白看出她的不自在,还是他真的有要事在身,这句话过后,他扫了眼她身后跟着的梦月,便没再说什么,越过她往门口走去。
迫人的气势消散,蒋南絮暗自松了口气,可还没等她真正放松下来,周沅白竟又折返回来,丢给梦月一个钱袋,吩咐道:“帮我去城东跑个腿。”
随后他说了个地名和要取的东西,让梦月送到侯府他的院子。
城东,那岂不是挺远的?蒋南絮蹙了蹙眉头。
果不其然,下一秒梦月就朝她递来一个求救的眼神,可她也无能为力,毕竟她也拒绝不了周沅白的命令,更何况身为下人的梦月。
迟迟得不到回复的周沅白脸色越来越难看,沉声下了最后通牒:“你家主子我会让人安全送回去。”
梦月吓得一哆嗦,心中虽不情愿,但还是抱紧钱袋,点头应了下来:“奴婢这就去。”
她还记得第一天入府时周沅白的所作所为,再加上后面听来的一些传闻,她很是清楚周沅白的脾气很是不好,所以她并不是故意不回应,而是已经被吓懵了,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指派自己去替他做事。
思及此,她掀眼瞥了眼他身后人高马大的随从,她短胳膊短腿的,从这去城东,来回得要两个时辰,到时候天都黑了,愈发不明白他为何不让他自己的随从去取?
话是这么说,但她可不敢忤逆周沅白的话,临走前她弯腰在蒋南絮耳边说:“娘子自己小心,奴婢去去就回。”
说罢,她就小跑着离开了医馆,连遮阳的伞都忘了拿。
蒋南絮张了张嘴,想要叮嘱两句让她也小心些,但话到嘴边,触及到周沅白不怎么友善的神情,又给咽了回去。
没多久,只见他朝方眠伸出手:“把冰块给我吧。”
方眠看出他们之前的暗流涌动,识时务地将用布袋装着的冰块递了过去。
周沅白接过,对蒋南絮抬了抬下巴,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如水,似要比他手中的冰块还要凉上几分:“跟我进来。”
蒋南絮下意识拒绝:“不必了,我坐会儿就走。”
她本来就觉得犯不着用冰块冰敷,但是方眠一番好心,她也不好拒绝,过了这么久,眼睛周围的酸痛感早就消失了很多,就算被人看出来哭过也没关系,反正她也有正当理由解释,只不过走在路上有些不自在而已。
周沅白没说话,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直到蒋南絮被盯得受不了,主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才收回视线,继续往前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