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冷笑:“外来的突厥人是狼,京城领兵的河间王是虎。驱虎吞狼,虎狼齐灭——指望着两败俱伤呢。”
“君家这是自诩为忠臣了。谁给他们的脸?河间王姓萧!我萧氏宗室儿郎,难得出了个勇武的,人在前头领兵御敌,背后被这帮小人算计。”
“阿挚,你说说看,你那未过门的夫婿君兰泽,他知不知道他老子上书的内容?”
端仪郡主的酒彻底醒了。“母亲勿恼,我去查一查。”
“查出君兰泽知情呢?”
端仪紧紧地抿住下唇,坚持:“先查一查。”
马车里短暂安静下去。
谢明裳掀开车帘子,让旷野的风吹进车厢,吹去满车酒气和凝滞的空气。
越来越浓的暮色里,京城东郊临时驻军的大营遥遥在望了。
————
大营辕门开启,放车马一行进入。很快有人恭谨请大长公主下车。
两位小娘子留在车里未出,被引入一处中军帐篷边停下。
透过敞开的车帘子,周围兵士疾步来往,火把光影憧憧。不时有将领带一队人匆匆小跑过去。听动静,大军正在列队迎接前来犒军送行的大长公主。
谢明裳轻轻“咦”了声。
照亮四周的火把光芒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奔马车方向而来。来人交涉几句,被顺利放行,走近车边,敲了敲车壁:“明珠儿,下车说话。”
赫然是几日不见的兄长,谢琅。
谢琅自从出城急送父亲,之后便未回京。谢明裳猜测他投奔了京外大营,果然没错。
谢琅脱下城中的文人直缀衣袍,换了身布衣,外套护心软甲。见面连寒暄都顾不上,开门见山直问:
“送来的那三千两金,来处干不干净?”
谢明裳吃了一惊。秘密送出城的三千金,她托顾沛当面交给他主上,谢琅如何知晓的?
除非……
她上下打量阿兄的军中装束。
谢琅简短解释:“我投奔河间王麾下,如今任职行军主簿,负责后方统筹。三千金在我这处——能不能放心用?”
谢明裳听明白了,给了个明确回复。
“来处干净得很。送钱的人比我们更怕露马脚,阿兄放心大胆的用。”
谢琅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露出笑容。
“如此甚好。这笔钱要买粮草辎重,还需秘密置办马匹军械。今晚前锋营就要出发,钱不大够。能想办法再筹集些来最好。越快越好。”
谢明裳越听越诧异。“怎会需要自筹?朝廷调拨的粮草辎重呢?”
谢琅警惕看看左右,声线压低。
“出征前无异常,该送来的辎重都送到了。但殿下昨夜交代下一句话来。他说——”
“做好一应准备,防备腹背受敌。”
谢明裳心里一震。
她也压低嗓音,飞快地询问:“防备腹背受敌,为何不索性在大营里拖几天再走?多磨点辎重粮草军械带走,多带个百十车,后续的麻烦也能少上许多。”
四周明晃晃的火把,映出谢琅奇异的脸色。
“拖不得。”
“越往后拖,拖到朝廷回过神来,召回父亲,那才叫真正的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砰!谢明裳一颗心剧烈的跳动几下。
之前被忽略的水下暗影,直到今夜才浮现出水面,现出了庞然真身。
“召回父亲……什么意思?父亲不是奔赴凉州大营,防御从凉州南下的突厥人么……啊!”她忽地低低呼喊一声。
她意识到之前忽略的微妙之处了。
突厥三路发兵的消息确凿,来自于被一封拦截的突厥文书。
但那封文书……是伪造的!出于阿兄谢琅之手!
“没有三路发兵。”谢琅直视着妹妹:“从突厥兵力推测,只有两路。一路在朔州边境激战,一路攻破云州南下。凉州无突厥人。”
“伪造三路发兵的消息,就是为了调开父亲,让父亲远赴凉州驻守——好过留在京城,被人用做棋子,和殿下兵戈相向。”
“所以,一定要快。赶在朝廷意识到凉州无外敌,把父亲从凉州大营调回之前,把京城的局面稳定下来。”
“一定要快,速战速决。”
谢明裳站在帐篷边的空地上,目送阿兄的背影快步离开,脑壳嗡嗡作响。
大营远处的高台之上,大长公主姿态雍容,正代表京城内的天子,向四周即将出征的将士勉励喊话。
宣讲完毕,高举一碗出征酒,扬声道:“今夜出征,痛饮此酒;驱逐胡虏,护我河山!”
浪潮般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无数只手臂,高高举起出征酒,痛饮整碗烈酒。
“驱逐胡虏!护我河山!”
虎背熊腰的主将裕国公,站在高台之上,众将士瞩目之下,将一碗出征酒捧起,长篇大论地喊话: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诸位,到了尽显男儿英勇锐气、报效家国的时候了!敬前锋营将士,敬河间王!”
谢明裳遥望的目光凝住。
大片呼喊当中,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肩披明光铠,长刀马靴,长腿两步登上高台,接过裕国公的出征酒,却不饮,转过身来,将烈酒洒在台上。
出征前夕,群情奋昂,萧挽风此刻的平静显得格外不寻常。
他只说了一句话。嗓音凛冽,掷地有声。
“前锋营众儿郎听着:血战到底。”
第112章 望君早归。
谢明裳急回程。
大长公主的马车入城后便分开,快马奔回王府时已入夜。
不等歇息,她喊来严陆卿。
“你家主上今夜出征,手头缺钱。庐陵王妃那边不能任她拖延了。二十万两银,想个法子,叫她尽早吐出来。”
“这么快便出征!”严陆卿大惊之余,冥思苦想:
“庐陵王还在诏狱里。人未放出,案情也并无进展,庐陵王妃那边不容易松口……等等,可以反过来推。臣属有一计。”
严陆卿这一计,可谓以毒攻毒。
“想办法弄到庐陵王在狱中穿的衣裳。再弄根手指、脚趾,放木盒里送去庐陵王妃。性命威胁之下,方寸大乱,她多半就会松口了。”
谢明裳听得直摇头。
“庐陵王妃是杜家女,书香门第出身,极少经历生死倾轧的大事。性命威胁之下,方寸大乱,谁知她会做什么。”
情急之下,万一被她跑去跪宫门,把事情捅去宫里,那才叫两败俱伤。
两人合计了半夜,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想办法入狱见庐陵王。告诉他二十万两银可换他出去。弄来庐陵王亲笔写的血书一封,交给庐陵王妃。
血书求救,方寸大乱——她多半就会松
口了。
庐陵王拘押在禁军诏狱,皇城里头。外人进不得诏狱,还得宫里的人去。
严陆卿神色微微一动,“前几天送来前院做事的穆娘子……”
双面奸细,是个极好的人选,用不用她?
谢明裳:“试试看。”
严陆卿:“可信么?万一她入宫后竹筒倒豆子,把我们卖给冯喜,我们就极为被动了。”
谢明裳的想法不同,“用人哪有百般笃定的?”
所有人里,穆婉辞最有可能成事,便给她机会试一试。
“事不成,则此人不可用。传扬出去,我们也不过意图讹庐陵王二十万两银子。多大的事?”
就此敲定下来。
谢明裳扬声传唤穆婉辞。
深夜的外书房灯火通明。严陆卿细细地说,穆婉辞凝神静听。
“能不能做?”谢明裳问她。
穆婉辞思忖良久,肯定地点头。
“前些日子刘胜被娘子打了十杖,赶出王府。没了递送线报之人,奴正好可以回宫一趟,寻找机会。如果侥幸成功的话……”
“如果事成顺利,记一大功。你从此在王府前院站稳脚跟。”谢明裳毫不含糊地承诺。
穆婉辞眼底光芒闪动,深深福身下去:“奴尽力一试。”
*
这时已经三更末,万籁俱寂,京城早起的人家再过一个时辰就得起身了。
谢明裳呵欠连天地回晴风院。
鹿鸣服侍沐浴,边倒水边惊问:“城外今夜出征?何时能回来,有没有说。”
谢明裳困倦地眼皮打架:“出征哪能说得准?能说得准的事也有,明天开始,院墙要加高三尺……”
三言两语交代完,谢明裳困倦地躺去床上,上眼皮搭下眼皮,才陷入浅梦不久——
居然又被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