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长枪戳进灶台,在草木灰里乱戳。她眼睁睁看着年画被枪尖戳穿,拖了出去。
外头传来一声骂,盗匪扔下年画,转身走了。
“贺帅的年画替我挡了枪尖。”兰夏至今坚信不疑。没有年画,枪尖再探一寸,就会扎进她的身体。枪尖沾血,她还如何能活?
谢明裳提笔写:【当真有贺帅年画?】
“当然有了。”兰夏比划着:“家家户户,过年门上都贴。左边关公,右边贺帅。”
“后来不知怎么的被打成反贼,”兰夏眼眶微微发红,“我可不认。”
谢明裳的眼眶也隐约泛红,没再写什么,抬手摸了摸兰夏的眼角,抹去几点泪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的生父:贺风陵,当年在中原各地的威望是真的,民间爱戴也是真的。
大江南北,无人不识。声名显赫的大英雄,是否曾为他的天子和大义,背弃了他关外的妻儿?
肩头细微摇晃几下,隐隐头疼泛起。谢明裳知道,自己不能多想了。
她摇了摇酒壶里的残酒,倒出两碗,一碗递给兰夏,一碗留给自己。
【年画,能不能画出来?】
兰夏可不大会画。
抓笔在白纸上涂涂抹抹,隐约抹出个轮廓。讲解得倒是详细,就是描述的内容,和桌上画儿有点搭不上。
这坨墨汁是身体,贺帅英武,魁梧强壮!粗细不一的黑长条,那是贺帅手握的长枪。
最大的那坨墨汁?哦,战马啊。
兰夏总结道:“虽说画得不细致,但轮廓还是很明显的。贺帅跃马横枪,威风凛凛!”
“哈哈哈!”顾沛拍着桌子大笑,“这画的什么玩意儿!”
兰夏脸都黑了。
“呸!”她小声嫌弃说:“贺帅的三千铁甲军,神鬼无敌,多么威风!怎会有这种傻大个充数?”
铜锅子吃喝完毕,每人喝一碗醒酒汤,谢明裳盯着贺帅的年画发愣。
顾沛喝得上头,在亭子里嚷嚷:
“我做错了事,殿下开口把我送回朔州,没话说,认罚就是。殿下都没提,我哥偏要把我送回去!我不服!”
鹿鸣赶紧又倒醒酒汤。
“顾队副,你喝醉了。声音小点,大白天呢。”
兰夏撇嘴:“让他嚎。传到顾队正耳朵里,又要挨顿打。”
谢明裳在纸上写劝慰话,没奈何顾沛压根没留意。
酒意上头,越说越伤心。
“从小我哥就比我聪明,我只有这把子蛮力。都是我哥指哪儿,我打哪儿,我认了!”
“我哥文武双全,坐稳王府队正的位子,大家都服他!但我这亲卫队副的位子没掺水分,也是军里年年大比,次次前三甲的排名,实打实挣来的!”
顾沛嗷嗷地哭:“脑子发热,事先没知会主上,是我的错,我认!但我哥不能跟主上说我不配做王府亲卫队副啊!我跟主上来京城半年,每天带着弟兄们操练,打理王府大小事,我还在跟严先生学认字!我哥要把我扔回朔州,我不服……呜呜呜……”
谢明裳在纸上飞快地写:【你兄长担忧你,怕你在京中出事】
【呸,不是说你认字吗!看啊!】
顾沛压根没看见纸上的字。酒意上头,趴在桌上又哭又喊地耍酒疯。
兰夏看不惯,上去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把顾沛给打懵了。
“没见娘子在安慰你吗?顾队正更担忧你!”
兰夏火大道:“要我说,你这性子,在京城当真不好混!顾队正肯定怕你哪天脑袋发热跑出去,来个横死街头。与其把尸首扛回朔州,不如把你人先送回去。”
顾沛坐在原处发一阵懵,大喊:“尸首可以回,活人不回!”
谢明裳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起身唰得卷起挡风帘子。
挡什么风,再挡下去,耳朵要聋了。
四面挡风帘子卷到最高,鹿鸣担忧地道:“如此便不能遮掩声音了。晴风院周围来来往往不少人。娘子,吃饱喝足,散了吧。”
谢明裳起身往院门方向走。鹿鸣提前两步打开院门。
不想才开院门,抬头望见外头的景象,鹿鸣登时一惊:
“……殿下?”
院门外立着两个高大身影。萧挽风领着顾淮,也不知隔
道院墙听多久了。顾淮脸色铁青。
凉亭里的顾沛还在摇摇晃晃起身行礼,顾淮过去就是一巴掌,揪着衣襟出凉亭。
“喊痛快了?谨言慎行四个字,被你灌点黄汤就忘干净了?就你这副德行,谁敢留你在京城!”
顾沛还在呜呜呜地哭,反手把兄长抱个了满怀。“阿兄!”
“阿兄,我也担忧你,但我从不会想把你送回朔州!你信我一点啊~”
顾淮满脸的怒火消散了个干净,化作无奈神色。揪着人高马大的弟弟,拖一只灰熊般拖去萧挽风面前,“殿下,这小子醉了,卑职告退。”
顾沛还在口齿不清地喊:“把我送回去,你万一受了伤,手下哪个能顶上?留我在,我可以替你冲锋……”
谢明裳站在门边,眼看顾淮兜头拍了一巴掌,喝道:“闭嘴,还不够丢脸的?跟我回去。”顾沛嘟嘟囔囔地跟在阿兄身后。
两兄弟拉扯走远的背影落在眼里,谢明裳没忍住,抿嘴微微而笑。
初秋的阳光照在肩头,她感觉到温暖。
争来吵去,热热闹闹。置身在鲜活人世间的感觉,真好。
盘踞黑暗意识尽头的不可名状的庞然大物,无声无息地窥视现世,始终不曾放弃反扑。
如今,它被这股由内而外的暖意烧灼,一步步往后退却,退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谢明裳小跑过去萧挽风身侧,扯了下他的手,仰头无声地笑。
眼睛弯成月牙儿,仿佛盈满了蜜。饮两碗酒后的脸颊泛起娇艳晕红,呼吸间带着美酒甜香。
萧挽风低头打量片刻,捏了下红扑扑的脸颊:“中午一顿铜锅子,吃这般高兴?”
又哪是铜锅子的事呢。
谢明裳笑盈盈地睇他。轻盈地往前几步,旋身小跑回来,以眼神询问:你呢,中午得空了?
萧挽风确实暂时得空。
书房议事完毕,过来晴风院知会一声。
“清晨急报,你父亲领兵入虎牢关。最迟两日,就会进入京畿地界。”
谢明裳的脚步吃惊地顿住。
这么快?
她抬起手指头,开始快速地细数日子。
一,二,三。
还有三天到中秋。
萧挽风散出去的突厥假消息,会赶在中秋前夕传回京城。
父亲也即将领兵回返京城。
竖起的三根手指头被按了下去。吃饱喝足晕红的脸颊随即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莫担心,有准备。”
萧挽风握她的手往晴风院里走。
“吃好了?”
谢明裳飞快地眨了下眼。
当然吃好了。兰夏在凉亭里收拾铜锅子,眼看都快收拾完了。
萧挽风紧握她的手走上台阶,反手关门,引谢明裳往内室走。走到贵妃榻边时,回身看一眼。
“早晨看你刷马刷得起劲。身子养好了?”
谢明裳刚点了下头,忽地警惕起来。
靠西窗摆放的贵妃榻明显清洗过了,紫色缎面干干净净,瞧着跟以往并无不同。
但视线撞进这片紫色,令人情不自禁想起……某个光影朦胧的夜晚,软榻上一塌糊涂的模样。
谢明裳站在贵妃榻边,先点了下头,又连连摇头。
前夜他那次,兴许多出几分经验?明显比很久之前的第一次尝试小心得多。
她在书房里被照顾整日,早晚两顿参茸粥吃下去,感觉好转多了。
早晨骑马回程时短暂疼了片刻,下马后不怎么疼。
话虽如此,她还不想这么快再做一次被劈开的竹子……
谢明裳转身就往外走。
内室狭小,没走出两步就被从后搂住。下一刻,她被拦腰抱起,横放去软榻上。
男人火热身躯压了下来。
谢明裳:!!
漂亮的眼睛瞪得滚圆,她伸手往外推:又不准备香膏!!
萧挽风呼吸深重,乌黑眸子灼亮,声线里带忍耐:
“说好了回府亲。马也刷过,铜锅子也吃过,到下午了,还不许亲?”
谢明裳:?谁跟你说好了?
彼此近距离瞪视片刻,她忽地回过味来,只要个亲吻?
推拒的力道立刻放松下去,往外推的手臂改成了拥抱。
她亲昵地抬起手臂,松松地扯男人的衣襟,往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