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破口大骂:“天杀的定王,居然敢骗我。兄弟们随我杀出城去,取定王首级者可论首功。”
然而就在这时,皇宫方向突然火光冲天。火统的声音在暗夜里划破天际震耳欲动,哪怕是在这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贾校尉呆愣在原地,根本分不清现在是何情况。
火统?神机营何时进城了?!
温则谦也看到了那边的火光,若无其事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面上仍是一片淡然。
贾校尉见他这幅表情,那生了锈的脑子在此刻急速运转,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后背冷汗直冒霎时浸湿的衣服。
他猛的把刀架在温则谦的脖子上,质问道:“这一切都是你在搞的鬼?”
温则谦低头看了眼那把刀,伸出两指轻轻的在刀柄上,道:“贾校尉,刀剑无眼,还是小心为妙。”
贾校尉目眦欲裂,脸上戾气横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刀刃毫不客气的又逼近两分,“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朔风凛冽,吹动衣袍猎猎作响。温则谦身姿挺拔如松,面对他的逼问也只是笑了笑,道:“贾校尉自己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他自己说过?他说过什.......
贾校尉一顿,立即想了起来。
——去把其他城门的人马都调到这里来
——那怎么行?万一有人趁虚而入怎么办?
“温则谦,原来你跟定王是一伙的!”
先是在他面前演了一出空城计,然后又是调虎离山,当真是歹毒。
温则谦不置可否,挑眉笑道:“不知我这场戏演的可还好?”
“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居然背叛他?!”
“贾大人言重了,这样的知遇之恩温某无福消受。”温则谦冷目而视,声音里没有半分起伏。
“我杀了你!!”
贾校尉气急败坏,手上的刀一横,眼看就要砍下他那脆弱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拉住温则谦的衣领用力往后一拽,同时闪身上前挡住了贾校尉的刀。刀剑相击,火光四溅。
贾校尉愣了愣,定睛一看,惊呼道:“裴仪?”
裴仪身上穿着三千营将士的衣服,头盔太大,戴在他的头上显得有些许滑稽,不过倒是无损于他的英气。
另外有四五个人冲了上来,将温则谦团团护在中央。相貌陌生,显然与裴仪一样也是锦衣卫。
“贾校尉,上次见面还是在半年前的练武场,别来无恙否?”
贾校尉牙根咬得几乎要从下巴戳出来,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涌上头顶。
定王在这里,裴仪也在这里,那指挥神机营入城的又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狗彘鼠虫之辈,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刚落,其他人纷纷举起长矛朝他们逼近。
温则谦摸了摸被他划破的伤口,道:“贾校尉,我若是你便趁现在赶紧逃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什么意思?”
温则谦笑道:“你可听说过田忌赛马的故事?五军营确实兵强马壮,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都是轻装上阵,甚至没有穿甲胄。你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敌得过装备经验的十二卫和神机营吗?你就算现在赶过去支援他们也来不及了。”
贾校尉脸色惨白如鬼,挣扎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温则谦是奸细,那皇上和陆寂肯定早就得到消息在皇宫设下埋伏,难怪大人这么久都没有发信号,只怕凶多吉少。
他思索片刻,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又看了看他们,咬牙招呼自己的亲信立即离开。然后打开城门,也不理会帝王策马狂奔,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温则谦见状,神情中有了一丝裂纹。扶住旁边的柱子长松了口气,手心里满冷汗。等他从城墙上下来时,定王带领那群人已经进城。
远远的他便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逆着火光朝他跑了过来,“则谦哥哥,你没事吧?”
姜予微看着他颈上的伤口仍有些害怕,刚才差一点他就死在贾校尉的刀下了。
温则谦目光一柔,温声笑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此时定王翻身下马朝他们走了过来,道:“时间紧迫,温大人,我们该去和阿寂汇合了。”
温则谦点了点头,微微屈膝与姜予微平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面容沉静,掷地有声,“予微你先回去,待结束后我会派人给你送信。”
姜予微眉头紧皱,长发用木簪子全部竖起,一袭小厮的打扮。灰头土脸不说,衣角还被火油燎去一截,看上去很是狼狈。
“我不回去,我可以帮你再次把守。”
“予微,听话。”
温则谦加重了些许语气,又道:“只有你平安,我才能心无旁骛。”
姜予微抿唇,知道她留在这里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是以乖乖听话,朝定王行的一礼后带着金蝉杏容以及其他人迅速离开了这里。
这些人除了一半是侯府的护院小厮外,剩下的都是附近村里胆子大的百姓。幸亏有蒋嬷嬷帮忙,不然短时间内她也找不到这么多的帮手。
回到侯府安顿好这些人后,她换了衣服坐在药房的翘头案前。心跳宛如擂鼓,怎么也静不下来。
火光映红半边天,直到快黎明方歇。杏容也终于送来了温则谦的信,上面写着他和陆寂都已平安。
姜予微长松口气,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第103章 相信
徐氏是在结束后的第二日才知道陆寂被关押候审的消息,当即把她叫到寿晖堂大骂了一顿。
姜予微自知理亏,没敢还嘴。不过有蒋嬷嬷帮忙求情最后只是略受惩罚,无伤大雅。
刘荣光被抓,皇上趁机拔掉了他大部分的爪牙,但因此也空缺出来许多位置,急需合适的人补上。因此来年春闱可谓是重中之重,皇上却命温则谦协同礼部一同主持。
其实自从陆寂下狱之后,姜予微便一直没再见过他。或许是忙于朝政无暇见面,又或许是在故意躲着,总之姜予微都权当不知,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忙自己的。
可这却是急坏的杏容,眼看两人关系有所好转又变得冷冰冰起来,只能变着法的在她面前提起陆寂。说陆寂今日要去教坊司,明日要陪公主游湖。
大冬天的去游湖?
姜予微听过就忘,压根没过脑子。时间一长杏容也是没用,只好歇了心思,整日唉声叹气的活像个小老太太。
之前周蕴宜送来的那几本书都背的差不多了,她想老是这样纸上谈兵也无生益处便让金蝉寻了个针穴铜人俑回来,准备先拿它练习如何刺穴。
这日午后她正在药房研习铜人俑上的经络图,忽然感觉门口的光线一暗,有人进来了。
姜予微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赫然发现来人是陆寂。明明都住在侯府,可仔细算下来他们已经快一月不曾见面,竟有些恍惚起来。
陆寂消瘦了不少,不过气度不减,一袭飞红色官袍衬得她姿容若玉,威仪秀异。
姜予微愣了愣神,神假装无事发生的整理翘头案上的银针。
气氛略显尴尬,杏仁和金蝉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们。
陆寂缓步走了过来,在离她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清冽,“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姜予微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他的衣袍,本想说没有。但转念一想,那晚城门口的情形裴仪一定向他转述过了,不然也不会躲着不见还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质问。
想着,她道:“我与温则谦并无私情,那日他对我的关心也只是出于两家的交情。爷若要怪罪,还请勿要牵连他人。”
陆寂苦笑,“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不然呢?难道还有其他事情不成?
陆寂见她一脸疑惑的表情,暗暗叹了口气。捡了个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道:“你是如何猜到温则谦并非真心投靠刘荣光的?”
原来说的是这个,姜予微本也没打算隐瞒,见他问起便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因为我相信他的为人。”
“.......仅仅,因为这个?”陆寂忽然有些想笑,他想过数种可能也没有想过原因竟然如此简单如此不真实。
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几乎所有人都被温则谦骗了过去,更别提他数次对姜予微口出恶言。可饶是如此,姜予微却还是选择相信他,还因此猜测他这么做的目的,这未免太过夸张了些?
“则谦哥哥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一身傲骨,但断不会为了名利而舍弃本心。”最重要的是她相信温则谦不会伤害她。
姜予微顿了顿,看着陆寂的眼眸坚定的又道:“既然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他这么做必然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猜刘荣光应该是安排了人在暗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他想要获取刘荣光的信任目的也只可能是刺探消息,诱敌深入。”
诚然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温则谦被仇恨冲昏头脑,但冷静下来后她又再次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
如此反复数次,她选择坚信自己的感觉。特别是第二次在太和楼和温则谦见面之后,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温则谦的眼神不会说谎,而且陆寂的种种行为也很怪异。像他这样的人,会选择坐以待毙吗?如此老谋深算,换在平时早就想好应对的决策。一计不成还有后招,怎么可能那般消极被动?更不可能借酒消愁!
那日回去后她苦思一夜,终于想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寂喉间苦涩,胸口如同堵了块巨石,不上不下的闷的难受。
旁人遇到这种情况,哪怕再不相信内心也会动摇,然后千方百计的想把人拉回正轨。得知真相后痛哭流涕,庆幸他果真不是那样的人。可姜予微却是先确信温则谦不会投靠刘荣光,这究竟需要多深的信任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所以你让蒋嬷嬷暗中派人留意城中动向?”
姜予微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
“三千营和五军营都驻守在京郊大营,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刘荣光想要逼宫,唯有趁夜除掉守门的将士再引他们入城。我派人去留意各出动静,果然发现四个城门处都有人鬼鬼祟祟的在徘徊。再加上则谦哥哥给我的暗号,便知道他们动手的具体时日。”
“暗号?”陆寂皱眉。
姜予微看向窗台摆放的定窑红瓷细颈瓶,红瓷瓷质温润,色如朱砂,是难得的佳品。里面插有一枝寒梅,奇怪的是寒梅的花瓣有缺损,像是被人故意摘掉的一样。
“年幼时母亲不许我出门玩乐,则谦哥哥便会带我偷跑出去。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让人送来一只花,花瓣的数量代表他会何时在府外接应。”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才能看得懂的暗号,说起往事,她目光放了许多。
“仅凭这些你就敢带人跑到城外?你可知若非遇到定王,你已是贾校尉的刀下亡魂。”
姜予微挪开视线,为自己辩解道:“定王不来,我也有办法拖延时间。”
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那日晚上之所以能拖延那么长的时间绝大部分的原因在定王身上。
想到这里,她不服气的又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计划吗?不然在榆树林里定王出现的时机不会那么巧,还特意准备了梅花弩。”
陆寂不置可否,因为他确实早就知道了。定王派了人在温则谦身边保护他,自然而然也就发现还有另外一拨人在跟踪温则谦。
不过定王来刑部大牢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还是吓了一跳,后面才想到将计就计。一来是让把姜予微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至于出什么危险,二来是他们的目标太大反而不如姜予微方便召集人手。
一切也如他计划的那样顺利,可他的心却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密密麻麻的痛苦不堪。
这一个月以来与其说是在恼怒姜予微无法对温则谦忘情,倒不如说他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在姜予微心里始终没有他一席之地的真相。
她可以毫不顾忌的选择相信温则谦,也可以为了他以身犯险。还有他们之间的默契,以及旁人无法插足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