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她心底莫名其妙的有些慌乱,下意识解释道:“此事并非你想的这样,我们只是偶遇。”
说完姜予微才感觉到不对,她为何要向陆寂解释这些?
是害怕他对温则谦不利,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陆寂闻言却是脸色稍霁,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缓步上前与她并肩而立。唇边带着客气有礼的笑容,对温则谦道:“前院的宴席已经开始,郡王方才还在跟人念叨怎么不见温大人?”
温则谦一笑,“席间气闷,出来走走,这便回去。”
“慢走,不送。”
温则谦看了两人一眼,径直转身离去。
姜予微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胸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不扯撕扯,让她痛苦得几近窒息。
“看够了吗?”身边的陆寂忽然冷冷的道。
她这才反应过来,抬眸见他眸中似有怒意,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道:“看、看够了。”
听到这个回答,陆寂简直快气笑了,“用不用我将人叫过来,你们再叙叙旧?”
姜予微再迟钝也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抿了抿唇不愿与他争吵,转身也回了暖阁。
宴席散罢,直到回宣宁侯府两人都未曾说过一句话。下了车后,陆寂更是直接去了书房,连晚膳也未回内院,这还是头一遭出现此等情况。
入夜之后,天空中又飘起如絮般的雪。乌云蔽月,四周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朔风凛冽,寒气逼人。打更的梆子声才响过一遍,街上便已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万籁俱寂,树影婆娑,一辆马车破开夜幕朝朱雀大街驶去。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街上显得格外清晰,混杂不知谁家的犬吠惊起熟睡的主人叫骂。
约莫行了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停在刘府的后门前。
温则谦身披深青色刻丝氅衣从车上下来,环顾一圈,发现无人后上前叩响了门上的兽首铜环。
“咚咚,咚咚!”
门环才响两下,老化的轴枢“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探出半个身子,见到是他,忙笑道:“温大人,您算来了,我家老爷已等候多时。”
温则谦含笑点头示意,然后随他一同入内。穿过一条乱用卵石铺成的小径后,两人来到一间厢房前。
房中亮着灯,在窗上倒映出一个清瘦的人影。小厮将人带到后便躬身告退,雪越下越大,簌簌有声,须臾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温则谦看了窗上的人影一眼,眸色沉了沉,推门而入。
楠木透雕翘头案上摆放的错金博山炉中正燃着百年的老檀香,清幽雅致,闻着令人心神宁静。
他站在云母屏风前,抱拳行礼道:“则谦见过刘大人。”
屏风后的人朗声一笑,道:“你来了?快来陪我下一盘。”
“是。”
温则谦不敢推拒,敛袖绕到屏风之后,见一人正盘腿坐在罗汉榻上。
那人身穿鸦青色道袍,面容清癯,双目炯炯,似有鹤骨松姿。面前的棋盘中黑白两子僵持不下,已是一盘死棋。
温则谦在他对面坐下,上前将棋局中的棋子重新分好。然后手持黑子,毫不犹豫的在天元的位置落下一子。
刘荣光见他起手便如此大胆,捋着山羊胡哈哈大笑道:“则谦出手,果然与众不同。”
温则谦勾唇浅笑,“多谢大人夸奖。”
刘荣光面露欣赏,也拿起一子在旁边落下,道:“我听说西洲突降大雪,西洲知府请求朝廷拨粮赈灾。可上报的折子却压在通政司两日,今天才呈上去。皇上在早朝上动了怒,狠狠责罚了右通政使。”
“通政司正使的位置空缺多年,一向以左通政使王大人为尊。如今王大人卧病在床,有些地方难免会失误。”
刘荣光幽幽一笑,“不仅是通政司,吏部侍郎也告了假。年底正是各级官员考核的紧要时刻,没有了侍郎,吏部乱成一团,想必皇上也为此头疼不已吧?”
温则谦笑道:“大人所言不差,宫中传来消息,皇上下朝后在养心殿砸了一套汝窑茶盏,明胡太医尽快医治。”
一连病了十几个大臣,胡太医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可生病乃是人之常情,总不能强逼他们拖着病体当差吧?
刘荣光冷笑了声,道:“你这步棋用的着实不错。”
温则谦一笑,“大人过誉了,这并非是下官的功劳。而是因为大人乃国之栋梁,朝廷离了谁也不能离了大人您!”
刘荣光捋了捋山羊胡,很是受用。他倒要看看没有他,那年轻的皇帝要如何治理朝政!
虽然这次陆寂让他们载了个大跟头,但他在朝中经营多年,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扳倒他还不是那么容易的!
温则谦道:“这把火已经烧得很旺了,不过想要皇上处置陆寂仍还差些东西。”
“哦?”刘荣光饶有兴致的挑眉,问道:“还差什么?”
烛火昏黄摇曳,照在温则谦的脸上透出几分森寒,“还差一个让皇上可以名正言顺降罪的理由。”
“你可是已有应对之策?”
温则谦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下官在溧洲时曾偶然听人提起过,陆大人在调查私盐一案中未经得圣上许可便私自派人围抄了许鸣珂的府邸。”
刘荣光沉吟了一会,皱眉道:“此事我也有耳闻,不过当时皇上将弹劾的他奏折全都压了下来。”
“大人,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理由吗?”
刘荣光看了温则谦一眼,仍有些迟疑道:“皇上对陆寂信任有加,仅凭借这个恐怕还不够。”
第95章 愠怒
温则谦似笑非笑,如墨玉般的眸中泛着森冷的幽光,“皇上想要平息这场风波,唯有处置陆寂,更何况大人焉知皇上就不曾忌惮宣宁侯府?”
刘荣光闻言眸色沉了沉,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朝中各方势力,此长彼消,此消彼长,方可长久。而以他对皇上的了解,皇上绝非是甘愿受胁迫掣肘之人。
这个人可以是他,当然也可能会是陆寂!
“此举倒是可以一试深浅。”
说罢,刘荣光顿了顿,又笑道:“则谦对陆寂还当真是恨之入啊?”
温则谦不置可否,垂眸看向棋盘上厮杀的棋子,幽幽道:“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好好好!”
刘荣光抚须大笑起来,“好一个匹夫之怒!本官果真没有看错人,此次若能顺利除掉陆寂,本官定不会亏待于你。”
温则谦忙起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大人。”
庭院之中,千树万树梨花开。雪不知何时停了,云散月明,皎洁的素辉披洒下来似是碎银铺了满地。
温则谦从房中出来已经是深夜,脚踩在厚重的积雪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身姿挺拔如松,每走一步便会在雪地上清晰的留下一个脚印。
刘荣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将一直捏在手里的白子扔回在棋篓当中,淡淡道:“出来吧。”
不多时,旁边的帷幔一阵抖动,从后面绕出一个人来。
张荐抬手作揖,起身后自顾自的坐在了温则谦刚才坐的位置上,也朝窗外看去。他此次从溧洲回京述职,到此已有半月。
“你觉得此人如何?”
张荐知道他想问什么,一笑,道:“老师放心,此人绝对可靠,学生亲眼见他因陆寂抢婚而变得不人不鬼。在得知姜氏是因为想要保全他而被迫委身后,更是对陆寂恨之入骨!”
刘荣光抿了口茶,“那今日的赏梅宴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学生一直派人在旁边盯着。”
刘荣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也算不枉费他特意去信给寿安郡王设下此局,“那就好,如今燕祯对我们已起杀心,你觉得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张荐一顿,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迟疑道:“老师的意思是........”
刘荣光眼底闪过一抹杀意,语气阴厉森寒,“他实在太不听话了,你觉得皇上若突发急症,谁可担此重任?”
张荐心口猛然一跳,额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喉头攒动,咽了口唾沫道:“先皇育有四子,除当今圣上外,还有康王、定王、景王。定王向来与皇上交好,康王早逝,而景王左腿先天有疾。不过景王膝下有一子,现有五岁。皇上无后,若有意外自是要过嗣的。”
他的话点到为止,刘荣光却大喜过望,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外出历练一番,你果然长进了不少。”
张荐也笑了起来,“多亏老师细心栽培。”
不觉间,打更的梆子声响过三遍。寒鸦栖枝,冷浸一天星。
与此同时,宣宁侯府的外书房内。陆寂坐于黄花梨翘头案前,将刚写好的密函放于一旁晾干墨迹。
火盆里的银骨炭发出噼啪的声响,他半靠在椅背上,解下腰间悬挂的香囊。
细长的手指轻抚过上面的柳叶络,面上无甚表情,可清俊好看的眉宇间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苦涩。
看到这个柳叶络,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又浮现出白天的场景。
温则谦与她并肩立于红梅树下,明明什么都还没说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胡太医曾说姜予微的病并未痊愈,随时都可能会复发。特别是这段时日,需要再三谨慎。
可是一想到太和楼与今日的事,就如同一根刺般横在他的心头,怎么都无法释怀。
温则谦于她而言当真就如此重要吗?
苦思良久,终不得其解。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当真是不像话啊........
陆寂自嘲一笑,将香囊扔到一旁,继续处理堆积的公务。
然而他才提起笔,门外忽然传来杏容的声音,“爷。”
陆寂将晾干的密函收入信封压在《策论》之下,头也不抬的道:“进来。”
话音落下,杏容推门而入。只见他身穿松绿色暗纹道袍,长发半束坐于灯下。眉眼疏朗,矜贵雅致,笑道:“爷,夫人见你久未回去,甚是担心,所以特派奴婢来请您早些回去休歇息。”
陆静握笔的手一顿,掀起眼帘看向她。眸色淡淡,深不见底。
自鄠洲回来后这还是姜予微头一次向他示弱,他应该高兴才对,可是.......
杏容心底立即咯噔了一下,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身前交叠的双手用力握在一起,后背绷紧,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来,“爷?”
陆寂眉头沉了沉,还是收回了视线,道:“让她不必等我。”
杏容后背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但同时她也略感失望。闷声道了句“是”,然后躬身告退。
“慢着!”
陆寂忽然叫住她,若无其事的道:“还是回二月阁吧。”
杏容瞬间一喜,嘴角几乎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