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身边那个叫杏容的丫鬟来寿晖堂后,话珠子噼里啪啦的往外一通猛倒,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来意。
可她愣是半句都没有提及姜氏,只说如何撞见听云怠惰因循、玩忽职守以至霞影纱被毁的过程。又说怕其他人无法说清事情真相,故而斗胆请命前来。
总之,一番说辞滴水不漏,让徐氏都无法寻姜予微的错处,只能罚了听云。
丁嬷嬷道:“姜氏粗鄙卑贱,不足为惧,奴婢担心的是二公子......”
今日在园中发生的事只怕已经传到陆寂的耳中,因为舅老爷和徐家,近些年来她家夫人与二公子的关系算不上融洽。
眼下经听云那贱蹄子一闹,姜氏的事捅到了明面上,只怕是一时不好交代。
徐氏不以为然,“我是他娘,他还能把我如何?”
丁嬷嬷张了张嘴,顿了片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笑道:“夫人所言极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在二公子心里如何能越得过您去?”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盼着寂哥儿能早日成婚生子。”
徐氏叹息一声,又道:“你让盈月多上些心,别整日待在自己房中,徐家今后全指望她了。她若能早日拢住寂哥儿的心,我何至于如此发愁?”
丁嬷嬷笑道:“夫人就放心吧,月姑娘是个聪慧的,定不会辜负您的一番苦心。”
“但愿如此吧。”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头有丫鬟喊道:“夫人,二爷回来了。”
徐氏闻言看了眼丁嬷嬷,立即起身往外走去。行至雕花隔断处,正看到陆寂进来。身穿一袭青色深衣,腰佩香囊。丰神隽上,如明月入怀。
“二哥儿,你回来了?”徐氏语气欢快,回头对丁嬷嬷道:“快去吩咐厨房摆饭。”
“不用了。”
陆寂打断她们,脸上挂着浅浅笑意,温声道:“待会我还要进宫面圣,无暇用饭,匆匆赶来是有件事要办。”
徐氏咯噔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何事如此急切?”
陆寂看了她一眼,对身后跟来的粗使婆子道:“去把听云拖到院中杖责二十。”
“慢着!”
徐氏面色难看至极,压住怒火勉强平静的道:“她是我院里的人,你怎可上来就杖责?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屋内气氛霎时变得紧张,丁嬷嬷见势不妙,忙出来打了个圆场,“二爷息怒,方才夫人已经责罚过听云,还命她晚些时候去向姨娘赔罪呐。”
“哦?”
陆寂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不知母亲是如何处置的?”
“这......”丁嬷嬷心虚,不知还如何回答才好,徐氏也把头转向另一侧。
两个月的月钱听上去很多,但对于她们这些家生子而言委实算不上什么惩罚。
主子平日从指甲缝里漏出来的都够她们用了,何况听云的娘还管着账房的对牌钥匙。
陆寂眼眸清冷,浑身散发出一股淡漠疏离之气。
“水浊无掉尾之鱼,土确无葳蕤之木,政烦无逸乐之民。听云逾闲荡检,以下犯上。若不端本澄源及时遏止,其他人必争相效仿,长此以往府里还有何规矩可言?”
徐氏挂不住怫然不悦,冷冷的盯着陆寂质问道:“你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妾室,竟要叫你母亲难堪?你这个孽子!”
“母亲!”
陆寂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姜氏是我爱重之人,还请母亲勿要叫我为难才是!”
“你......”
徐氏气极,但陆寂根本没心情理会,直接出来屋子吩咐道:“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叫来观刑,下次胆敢有再犯者绝不轻饶。”
第68章 离间
徐氏隔着碧纱窗望向那道肃立于庭前的身影,知道他这样大张旗鼓的是故意在做给自己看,心里很不是滋味。
之前她那些暗中针对姜氏的小伎俩,陆寂看来都知晓,只是未曾点破。可她想不明白既然之前没有点破,为何这次会动这么大的干戈?
丁嬷嬷看出她的疑惑,小心解释道:“梁妈妈当时带着人就在园子里干活,都瞧见了。梁妈妈同奴婢说听云那丫头不知分寸,差点伤到姨娘。”
“又没有真的伤到,用得着护的跟眼珠子一样?”
丁嬷嬷知道她还在气头上,劝道:“当年老爷偏宠云姨娘,为了他们母子甚至不惜在您的饭菜中下毒,害得您整日缠绵病榻。是二爷及时发现,这才救了您的性命。”
“后来二爷就去了锦衣卫,几经生日爬到如今的位置,然后又替您除了云姨娘这个毒妇。”
说起往事,徐氏也是感慨万千,紧锁的眉头松开少许。
丁嬷嬷见状,又道:“徐家式微,这些年来您多次使银子暗中接济,二爷知道可是从未说什么。”
徐氏不满的嘟囔,“他是从未说过,可是灏哥儿的事,我那般求他,他都不曾出手相助。灏哥儿他表兄,又是二哥唯一的血脉,他怎可如此狠心?”
“夫人,灏哥儿在青楼狎妓与人发生口角打死了人,官府拿他本是天经地义,更何况最后二爷不是保住了他一条命吗?”
丁嬷嬷苦口婆心道:“您为了这事已经与二爷生了嫌隙,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中意之人,您又何苦非要和那姜氏过不去?权当养个逗趣的玩意儿,哄二爷开心就成了。”
徐氏久久不曾言语,半晌后叹了口气,道:“罢了。”
几个粗使婆子把听云从房中拖了出来,用绳索捆在条凳上,任由她如何哭喊挣扎都无用。寸厚的板子高高举起又落下,打得她惨叫连连。
陆寂亲自监刑,无人敢徇私。才几板子下去,她后背已是皮开肉绽。
四周围满了下人,各个脸色煞白如纸,每打一板子,他们也跟着缩起脖子。有些胆小的甚至哭了起来,唯恐下一个就是自己。
“啪、啪、啪”,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沉闷而压抑,除了听云痛苦的哀嚎外再无别的动静。
等打完二十大板,听云声若蚊蝇,气若游丝。殷红的鲜血顺着条凳留下,淌了一地,冲鼻的血腥之气在院中弥漫开来。
陆寂冷眸扫过众人,挥手让人把她抬下去,然后大步离开。
其他人也都散了,南枝和杏容落在后面。两人出了寿晖堂,行走在花荫小径上。
南枝拍了拍胸脯,脸色凝重,还未从方才可怖的场景缓过神来,颤颤道:“听云伺候大夫人也算尽心竭力,今日虽然冒犯姨娘,但到底并未犯下大错,爷何必把人打成这样?瞧着只怕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杏容也有些惊魂未定,闻言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道:“是她咎由自取,如何怨得了旁人?”
南枝讪讪一笑,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爷自从溧洲回来后好像变的和以前不同了,姨娘和善也好相处,但人哪有不犯错的?”
南枝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又道:“姐姐知道我性子直容易得罪人,我是怕自己哪天犯了忌讳都不明白错在何处。”
杏容失笑,“我和夫人相处有些时日了,夫人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你就放心吧。”
“可......”
南枝顿了顿,欲言又止,忧心忡忡,“若真有那个时候,还请姐姐救我一救。”
“你若真的得罪了姨娘,我哪有那本事救得了你?万事还需自己谨慎。”杏容道。
“姐姐就别说笑了,谁人不知爷对姐姐不同?当时我们私底下都在猜此次南下回来,姐姐的称呼就要变了,谁曾想......”
话还没说完,南枝似是意识到了不对,慌忙住了嘴,小心翼翼的撇向杏容。
杏容的神色看不出异样,只淡淡道:“往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当心让人听到再给自己招来麻烦。”
“是。”
南枝垂首,悻悻然道:“姐姐勿怪,我这也是为了姐姐着想。你生得貌美,又能歌善舞,不像我们似的在院子里也没个指望。”
杏容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摇头道:“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姐姐就别取笑我了,我听檀雪说她娘已经为她寻好人家,只等岁数到了就回家成婚。姐姐,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杏容看着近在眼前的二月阁,苦笑了声。她是罪臣之女,还能有什么打算?
以前她只道爷是谪仙,不染凡尘俗爱。可自从看到爷是如何对待姜予微的之后,夜深时仍会觉得心底有处隐隐在作痛。
情是穿肠毒,想要拔掉谈何容易?可为何那个人偏偏就不能是她呢?
经此一事后,府里所有的下人不敢再对姜予微心生不敬,每日送来的茶饭都用心了许多。
翌日,惠风和畅,天高气爽,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热得令人燥烦。南枝嚷嚷着要去摘莲子,所有她们一大早就来了澄湖。
船娘撑着竹蒿往湖心划去,水波荡漾开来,一叶扁舟穿行在绿荷之间。
南枝和杏容玩得兴起,两人不一会儿就摘了许多,先给她送了些让她先吃着。
第69章 金簪
姜予微耐不住热,故没有同去,而是寻了个阴凉之地垂钓。
上回在淮阳吃过一次杏容做的红烧鱼后她一直念念不忘,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杏容再做一次。
湖风拂面,凉爽舒适,她慵懒的躺在醉翁椅上眺望两个窈窕女子采莲,心情格外轻松自在。
须臾,又有鱼儿咬钩了。姜予微熟练地提起垂竿转动钓车,历经几个来回的较量终于把一条两斤左右的鲤鱼拉出了水面。
在看到鱼的那一刹那,她兴奋的发出一声欢呼。钓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钓到这么大的鱼,光是想想都觉激动。
不过这条鱼的力气着实不小,拉上来后尾巴疯狂甩动,溅了她满身的湖水。最后还是在竹韵的帮助下才取下鱼钩,放入到竹篓当中。
有了这次的成功,她信心大增,再次抛饵耐心等候。
这时,金蝉忽然指了指旁边,小声提醒道:“夫人。”
姜予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徐盈月正站在不远处的栾树下看着她们。
金蝉补充道:“月姑娘来了有一会儿了,一直在看夫人。”
姜予微对她的印象其实还不错,见她似乎并无恶意,招了招手扬声道:“月姑娘可要过来一起凑个热闹?”
徐盈月的眼睛顿时一亮,提起裙摆小碎步跑着就过来了。鬓间的蝴蝶簪子随着她的动作而乱颤,灵动可爱,一如她这个人般。
“打扰嫂嫂了。”
姜予微唇角勾起,宛如春花明媚,道:“不碍事,快请坐吧。”
金蝉搬来一张椅子,徐盈月在她旁边坐下,双手规矩的叠放在身前,举手投足温婉娴静、端庄秀丽。
只是那双眼睛出卖了她,甫一坐下便好奇的四处张望,暗戳戳藏着的兴奋劲像是个小孩子。
姜予微失笑,递了个新鲜的莲蓬过去,道:“可要尝尝?这莲子的味道还不错,清甜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