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董掌柜一口咬定是孩子不慎摔碎。
因那玉器雕琢得颇为精致贵重,是摆在里间的,当时并没旁人瞧见,两下里言辞不一,这才闹了起来。
云娆听罢,心中已是洞然。
贺家这孩子十来岁了,并非顽劣之人,这她是知道的。且他读书之余常帮长辈打理生意,平素机灵有眼色,知道事情轻重东西贵贱,哪会无端去碰那样贵重的玉器,还不慎给摔碎?
这分明是找茬了。
且听他方才那一堆言语……
云娆觑向董掌柜,“原样描赔实在不易,这东西也未必值一万两,怎么你是想在贺掌柜家里搜一搜,拿个最值钱的东西?”
“他一个卖书的,谅也拿不出一万两现银子。我就饶他这回,选个差不多的东西抵了就成。”董掌柜道。
云娆哂笑,“真是好算盘。只不过谁打碎的玉器还没定论,你怎么就敢冲到贺家来闹?”
这话问出来,董掌柜心里一虚,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竟自道:“就是他摔坏的,啰嗦什么!都给我进去找!”说话间振臂一挥,就想头一个冲进贺家主屋。
贺峻抢身拦住,手起脚落之间便将那些个大汉撂倒在地,而后拽住董掌柜的衣领,“谁摔的咱们说了不作数,走,去衙门!”
董掌柜瞧他如此身手,那女子又似是个有身份的,不敢去衙门里纠缠,当下怒道:“砸了东西还打人,你等着!”
嚷嚷着爬起来,招呼那帮汉子赶紧走了。
云娆也没让贺峻去追,等他们走远些,才将帷帽摘去。
贺掌柜夫妻俩和他家小孙子一叠声的道谢,云娆却不好耽搁,同两人进了屋中掩上门扇,肃色道:“今日这事蹊跷,你们可知背后缘故?”
“瞧着是寻衅来的,可咱们跟巧工坊井水不犯河水,不应该呀!”贺掌柜也摸不着头脑。
云娆只好提醒,“上回给我看那块卷首雕版,还记得吧?”
贺掌柜听她提到家传之宝,不由心头一紧。
“难道是为了那雕版?”
“我听说有人在暗里打听它藏在谁手里,想必是已经盯上你了。贺掌柜,需谨慎些才是!”
这话一说,贺掌柜脸色骤变。
侯府里惯常往来的都是高门贵府,想来盯上这雕版的也是个贵人。难怪数日之前,曾有人商量着想买他藏的其他雕版,被他婉拒后不悦离去,原来是在试探他态度呢!
今日这帮人登门,必是对方猜到他不愿卖传家之珍,才用这等手段。
若非云娆赶来,那帮人仗着人多势众冲进屋里,哪怕没有当场抢走,将屋里翻个七零八落探明藏处后,回头明偷暗抢也说不准。
而他又能怎样呢?
就算告到衙门,今日也不过是商户纷争,各打些板子也就罢了。
贺掌柜越想越觉得身上冒冷汗,不由向云娆深深一揖,“用这种手段图谋雕版的,想来也不会真心爱护于它!多谢少夫人提醒,回头我必定好生安置,将它藏在更妥当的地方!”
云娆侧身不好受礼,话既已传到,又说了些这回要刊印的雕版画的事,便自起身回府。
她这儿有惊无险,薛氏那儿却气得半死。
薛家被皇帝惩处后处境艰难,好容易探问到那雕版的所在,正好能够拿去向庆王殿下投诚讨个欢心,谁知今日才刚动手,就被人给拦住了?
亲信丫鬟晴月把董掌柜的话带到跟前,将贺峻的长相和马车的模样说清楚后,薛氏立马就想到了云娆。
让晴月去门房一问,果然今日云娆出了门,时辰和青霭、贺峻的装束也都对得上。
薛氏气得差点儿厥过去,不好在仆从面前失态,只寒着脸扭身回了里屋,捶床怒道:“又是她!不帮忙就算了,竟敢去坏我的好事!”
第41章 男色 罪过啊罪过,不该贪图男色的。……
四宜馆里炭盆熏暖, 薛氏的脸却寒如腊月坚冰。
晴月是她的亲信,帮主子办过许多私密事儿,虽不知薛氏苦心寻那雕版是要做什么, 却也知道薛氏极看重那东西。
眼瞧着薛氏有些气急败坏, 她示意旁人都在外头伺候, 只身跟进里屋, 忙忙的倒了热茶, 劝道:“少夫人消消气,这阵子操劳得很,可别气坏了身子。这二少夫人也真是……”
“她就是个搅家精!”
薛氏捞起个靠枕砸在地上, 气得胸脯起起伏伏,“我原还指望她能帮个忙,如今倒好, 早不去晚不去, 偏就赶着要紧的时候去添乱!”
如今董掌柜铩羽而归,难保不会打草惊蛇。
薛家若还想投庆王之所好, 要么另找其他的门路, 要么就死磕着贺掌柜,用些更狠的手段将那雕版弄到手。
从商户手里抢东西, 这事儿换在从前轻而易举,如今却棘手得多了!
薛氏咬碎银牙,怒道:“她如今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在府里待着也不安生,偏要见天的往外跑。以为老二有点战功,她就能横行霸道吗!总得让她长个教训,把这口恶气撒出去!”
“可是……”
晴月怕她怒极冲动,小声劝道:“老侯爷的七十大寿就快到了, 之前少夫人不是说,府里要和气些么。再说二爷那样护着她,先前连二夫人都吃了瘪,好一阵子都抬不起头呢。少夫人别急,没得反惹一身臭。”
“那是二婶蠢!自己出面去折腾,脸都丢没了。”薛氏抓过茶杯,狠狠灌了两口,等胸口的气稍微顺了些,才冷笑道:“这府里看不惯她夫妻俩的人多了去了,我没必要掺和。”
“少夫人的意思是?”
“裴锦瑶。”
薛氏抬眸,脸上怒色未消,唇边却浮起讽笑,“老二能掐着老侯爷的软肋,借老侯爷的势护着那江氏。可他的手再长,也管不着姑娘家的婚事,裴锦瑶可不必顾忌他。”
晴月若有所悟,“这倒是。三姑娘的婚事是二夫人定的,婚礼又得咱们来操持,她自是想讨好您和二夫人。”
“她也看不上江氏呢。”
侯府里金尊玉贵养着的姑娘,哪怕是庶出,也比那小官之女有见识有地位。
裴锦瑶与玉娆关系疏冷,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
薛氏想着三姑娘的脾性,忽而又道:“我记得你先前说,她跟江家那个待嫁的姑娘有点交情?”
“是呢。说也奇怪,三姑娘待二少夫人冷淡,对那个叫江云影的却还挺好。先前奴婢还瞧见她俩一道逛首饰店呢。”
“咱们这三姑娘,不安分着呢。”
薛氏嘴上哂笑,招手让晴月附耳过来,叮嘱了好半天才让她妥帖去办。
而后便重整心绪,到婆母跟前去问了安,又一道往如意堂去。
……
申时才半,如意堂里安静得很。
太夫人午睡起来后,稍微吃了点果点,正觉闲得慌呢,瞧见长房婆媳俩过来凑趣儿,自是欢喜。
见崔氏面上含笑,便问道:“怎么,是有好事儿要说?”
“母亲可真是慧眼如炬。”
崔氏奉承着婆母,就着旁边的圈椅坐下,笑道:“方才淮王府那边派人过来,报了个喜讯儿,说是玉琳那孩子有了身孕呢。”
“当真?”
太夫人喜出望外,不由坐直了身子,“她嫁过去不到半年就有了喜讯,可见是受淮王疼爱的了。回头你得去瞧瞧,帮她好生养胎才是。”
“母亲放心,我已着人送了礼,过两日就去看望她。前儿上林苑的宴席上,我瞧淮王赴宴时只带了王妃和玉琳在身边,就猜着她很受宠爱,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了。”
崔氏作为裴玉琳的嫡母,倒也乐见自家姑娘有个好前程。
太夫人也觉欣慰,就着裴玉琳的事闲扯了半天。
末了,又道:“姐妹几个都有了好去处,如今就只剩下琼儿了。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又是嫡女,原该有个好去处才是。那徐家其实很不错的,她还是不肯点头?”
提起这茬,崔氏竟自叹了口气。
裴雪琼是她放在掌心里疼爱大的嫡幼女,她自是要给女儿寻个称心如意的婆家,好教女儿在后宅一世无忧。
偏巧裴雪琼看不上徐奕的姿貌,闹了这么久都不肯点头。
那日上林苑里,崔氏非但留意了裴玉琳,也时时留意着裴雪琼。
谁知这一留意,却更闹心了——
从前裴雪琼偶尔离席去玩,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如今既然知道自家女儿惦记着谢嘉言,这等场合难免存了疑心。那日裴雪琼离席时,她也寻个由头跟了过去,果真就瞧见裴雪琼去找了谢嘉言。
虽说两人并无越矩之举,似乎只说了两句话就分开了,却也将崔氏气得够呛。
回府后,就逮着裴雪琼一阵数落。
裴雪琼既已摊开心事,被母亲骂了也不否认,反倒态度坚决,一心只想嫁给自己看中的小郎君。
母女俩为着婚事闹了几个月,崔氏不敢跟旁人提关乎谢嘉言的隐情,想到那日的事情时,脸色却还是难看了稍许。
薛氏焉能瞧不出来?
哪怕不知道裴雪琼心有所属,对自家门户的事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便只叹气道:“四妹妹从前是最懂事听话的,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脾气倒犟得很。母亲满心为她打算,她只是不领情。儿媳多嘴一句,母亲虽疼爱她舍不得说重话,却还是该好生教教侯府的规矩,可别跟那些不规矩的乱学。”
崔氏闻言眉心微跳,“你是听说什么了?”
“倒没什么。只是四妹妹大家闺秀,先前跟四弟妹读书作画,原是极乖巧的。后来跟老二媳妇厮混熟了,倒似沾了点外头的习气,母亲该留意些,可别让她瞎胡闹。”
这话一出,太夫人和崔氏不由眉头微皱。
云娆的做派,府里有目共睹。
旁的倒也没什么,虽说出身欠缺了些,性子也还算温柔安静。
只是她仗着裴砚撑腰成日往外头跑,去见那些商贾之人、雕木头的老头子,实在不像个侯府女眷的做派。
崔氏原就觉得此举不妥,如今薛氏一提,忽然就想起上回女眷们在荷池边的水榭看戏,薛氏曾提过云娆私会外男,纠缠不清。
虽说当时裴砚护短,让薛氏当场闹了个没脸,但若云娆真是个干净清白的,又哪会传出这等闲言?
定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循的。
裴雪琼侯门闺秀,莫不是学了云娆那小门小户的做派,才执意要嫁给谢嘉言,甚至在宫宴上离席去会面?
崔氏想着这些,心头突突直跳。
太夫人原是碍着老侯爷的面子才按捺脾气,对裴砚夫妻俩的顶撞无礼之举屡屡忍让,如今被薛氏提醒,也自抱怨道:“是该留意些。老二脾气臭也就算了,她若恃宠而骄,带坏了咱们的女孩子,那可就该死了!”
薛氏接着叹气,“可惜她有老二撑腰、祖父护着,有些话就算劝了,她也未必肯听。咱们只管照料好四妹妹就是了。”
这话多少藏了激将之意。
果然太夫人冷嗤道:“新妇入门,教导规矩磨磨性子是应该的。总不能老二胡闹,她就跟着反了天去,那成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