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拿了纸笔放置在桌上,楚元虞卷起袖子,提笔沾墨在纸上书写着什么。
静鸾屏住呼吸在一旁看着,不舍得移开目光,这样举止娴雅的殿下,她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好。”楚元虞写完,轻吹墨迹,差不多干涸后她折叠了交给静鸾。
“将它交给丞相,他看了自然懂得。”
“好,我这就去。”静鸾怕耽误事,急匆匆便走了,忽略了她身后蓦地站起身,想要拦住她的楚元虞。
过了许久,楚元虞才跌坐回椅上,失神地望着笔墨,脑海中闪过无数与萧随相处时的画面。
甜蜜的,痛苦的,爱恨纠葛……现在要随她这张纸,全部断了。
楚元虞突然捂住嘴唇干呕一声,胃里翻腾,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她眼眸含泪,再也无法否认,自己舍不得萧随。
寝室内独留一位沉浸在悲伤中的女人。
夕阳渐沉,天慢慢黑了。
萧随才处理完所有心头大患。
他踩着血流成河的地板,外表看起来暴戾嗜血,其实内心已经疲倦厌恶,可能是今天行事匆忙,他总觉得内心有些不安,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中,与深爱的女人团圆。
中秋本应该是跟爱人甜蜜的日子,萧随失笑,也真是的,早知道,就将宴会提前到昨日,今天还能过个好节。
突然,长街尽头跑来了一个人。
他跌跌撞撞,神色慌张,揣着一张纸跑到萧随等人面前,欲哭欲喊。
萧随认出了此人是府上的,心头无端一沉,不详的预感笼罩着他,“发生了什么?王妃呢?”
“王妃,王妃她……”下人极度恐惧,将信纸颤抖递给萧随,萧随等不及直接抽走,展开后迅速扫视上面的字。
“午后,王府上突然来了无数铁骑,将所有下人迷晕,奴晕倒前,看到一个神色疯癫的人走进藏月阁……”
“谁?是谁!”萧随双目赤红,浑身剧烈打着寒蝉,这信上都写着什么,我从来没有后悔救过你,此生一别,再不相见……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满心惊疑无人答。
“然后,奴晕过去,再醒来时铁骑都不见了,只有藏月阁,起火了!地上只有这封信,奴拿了赶紧过来找王爷……”
平地响起惊雷,萧随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身后甘兰马上扶住他,忙斥道:“说话不挑重点!那火可止住了!”
“我出来时,那些下人都醒了,忙着救火……”
“走!”
萧随翻身上门,那封信被他揪在掌心,死死不放,就像他内心在质问女人,你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他吗!不可能!
一路赶到摄政王府,萧随在街上就看到那天空升起的浓雾,好浓,好浓,浓到他好像置身地狱中,听到女人无助的呼喊,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他直接驾马进府,藏月阁果然处在灼热的火中,还在翻着烧,萧随遍体生寒,几乎摔下马,嘴里嘶吼着,“楚元虞——楚元虞——”
萧随不要命了,他跑进去,刚到庭院就被甘兰抱住,“王爷,王爷冷静啊!”
下人还在挑水救火,看到萧随这幅模样,惧怕得泪眼婆娑,这下完了,王妃以这样的方式离去,王爷以后可怎么办啊!
就在这时,藏月阁中突然出现一个人,浑身带着火,烧得面目全非了。
所有人都被惊住,只有萧随面带希冀,上前几步想救“她”,可是“她”突然张开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萧随……”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萧随顿住。
“你昔日甘为皇帝鹰犬,为了权势做遍肮脏事,栽赃我长孙王府满门!可世人皆知,我长孙王府清清白白,从未做过对不起圣上的事!”
“今日……就让你萧随尝尝,失去爱人的滋味!”
说到最后,那人浴火焚烧,气绝而亡。
萧随愣住,心神大动,但还有最后的理智支撑他去藏月阁,甘兰又拦着他喊:“火要灭了!火灭了!”
“不——”萧随悲喊一声,甩开甘兰,只身进入火场。
第65章 萧随殉情(附带入v公告)
“王爷——”
身后的呼喊声逾大, 萧随不闻不问,貌若癫狂踢开那具碍眼的尸体扑了进去。
乌黑的地板,到处是火烧过的痕迹, 横梁坍塌, 往日宁和美丽的藏月阁如同废墟,萧随头上发冠歪了,三千发丝狼狈散落在肩头,如同街头的乞儿。
“虞娘——楚元虞——”萧随衣角染了灰烬, 他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内寝,一眼看到被烧的只剩架子的床榻上有蜷缩的身影,通体焦黑,分不清模样。
可惧。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震耳欲聋, 闻者胆战心惊, 萧随猛地一个踉跄, 膝盖一弯双脚跪在地上, 想起身又起不来,只能手脚并用爬着到床边, 看样子要晕过去了。
可就算是如此,萧随也要去看, 他不信,不敢去相信,他挣扎着趴在床边,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一声哀嚎梗在喉中。
“啊、啊……”萧随看到那长命锁, 伸着手要碰又怕坏了她, 一句话说不上来,面上惊慌无措, 极度的茫然。
我的虞娘……我的孩子……
他见过那么多具尸体,那么多的惨状,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痛彻心扉。
虞娘,你好狠的心,好歹毒的恶意,你把我的心掏出来,凌迟,纵使血液横流,也好过你这样离开我。
直到这一刻,萧随才领悟到什么是痛入骨髓的悔恨,他脑海中闪过与楚元虞的点点滴滴,越是翻找记忆,他就越是胆寒至极,如坠冰窟。
楚元虞的泪水和绝望一片片闪过,萧随眼前的场景慢慢模糊,水雾升腾而起,化作不甘与痛悔的泪珠滑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楚元虞,你说好等我中秋回来的,怎么能这样对我……
萧随一寸间,肉眼可见的花白了头发,整个人苍老了二十岁。
床头,夜明珠的锦盒被烧成灰烬,泛着莹莹的亮光,照亮萧随一方翻滚的黑色衣角。
甘兰赶了进来,看到这个场景闭了闭眼,不忍地偏过头,又见萧随大事不好,怕有癔症的趋向,只得拿了银针狠狠插进萧随头部的穴位,逼迫他休眠冷静下来。
萧随彻底不动了,甘兰把人拉起来,喊了人左右架着,“快,快把王爷带到偏殿,喊大夫仔细瞧瞧!”
“不,不用……”萧随脸色死白,两只眼漆黑盯着床榻,抬起胳膊指着她,“喊人进来,看看她。”
“王爷……”甘兰脸色几经变化,可碍不过人固执,只得去命人进来。
寝殿内空气压抑,到处是烧焦的糊味,甘兰想将人抬出去,萧随却一定要在这里看着。
大夫进来,犹疑了一会,才下了决心过去,只一眼就说出结论,“王爷,节哀顺变。”
“呵。”萧随仰头笑了声,他上前将大夫扯开,自己的脸靠过去,双目猩红扫视着尸体。
不像,这不是她,她是多么美丽、耀眼的明珠,怎么会变得这样干瘪。
还没死,对,肯定是骗我的,楚元虞那么容易寻死?一切都是她的计谋!是她想诓骗我!这个狡猾的女人,如果被我捉回来,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王爷,王爷不要再看了。”甘兰啜泣着说,“王爷,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算属下求您!”
“你快看看是不是她!”萧随按着大夫的头,“你快看!是不是她!”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甘兰走了过去,楚元虞心存死志,怎么可能偷天换日?
萧随仔细辨认了一遍又一遍,突然,他抱住尸体笑了,边笑边从衣袖中抽出那张纸,“她说她去云游了,让我在京都等她。”
又复而甩开尸体,眼中的清明磨灭,站在原地痴狂叫喊:“楚元虞——我来殉你了!”语罢抽出挂在腰间的剑,往脖子抹去。
甘兰心跳骤紧,一个箭步夺走他的剑,冒死将人按在地板,“王爷!您清醒一点,逝者已去,万不可就此殉了去啊!”
萧随神魂俱疲,仿佛浑身的生命随着楚元虞的死被抽去,他被摁在地上,看着甘兰神情悲惨,“没有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甘兰盯着他的神情,慢慢松了手。
这时,门外下人通传道:“王爷,丞相来了。”
甘兰立马将萧随扶起来,拍打他身上的灰尘,“请丞相稍等片刻,我们王爷马上过去。”
“不必了。”
门外,一声清冽的声音响起,孟庭阙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
他越过门口那具尸体,不急不慢进了内室,看到萧随的第一眼怔住了,变化如枯槁,险些不敢认。
孟庭阙皱起眉头,“你将自己折磨成这幅模样,有意义么?”
萧随浑浑噩噩,没有神智去回答他。
甘兰立马接过话:“大人勿怪,这边杂乱,请大人先到外头坐坐,免得污了衣裳。”
孟庭阙朝萧随走了两步,“你想寻死?”
萧随捡起剑,在掌心摩挲,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撞上去,随爱人而去。
孟庭阙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响起。
“啪。”
满堂人皆不可置信,萧随缓缓看向他,“你是来嘲笑我的?”
“孟庭阙,你看到我落到这样的地步,心里是不是爽极了。”
孟庭阙:“昔人已逝,你不必如此伤怀,况且她的死,不正是你一手造成?这一年来,你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
“你说什么!”萧随怒急攻心,剑对准他就要砍下去,“真正该死的是你,孟庭阙,早知道,我就应该先把你送入黄泉……”
“萧随,你若是真的在乎她,爱她,就不能如此简单的死去。如果你敢寻死,说明你还没有正视自己的内心,正视她的痛苦。”
“死岂不简单!一抹脖子的事,谁都可以!可是你的赎罪呢?萧随,你要真是条汉子,就带着永远的愧疚活下去!”
孟庭阙字字珠玑,直中要害,萧随如被远古的钟声敲醒,手上泄了力气,任由剑掉到地上,再也没有要离去的心思。
他慢慢沉静下来,转身抱起尸体,将不忘将她生前最爱的夜明珠拿上,“本王……我要为王妃,亲自刻墓碑,带往西北。元虞,你生前想要楚国安宁,死后,我替你守着。”
我是你的未亡人。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夹杂着不详的气息。
楚烬喝酒喝的昏头了,今日中秋宴会,他不知道为什么萧随没有召他赴宴,一直提心吊胆,如今得知摄政王府的变故,霎时间由悲转喜,喝了个痛快。
“好……好啊。”楚烬跌跌撞撞走在东宫里,环顾四周,熟悉的场景,却让他越看越森寒。
楚朝将亡啊……萧氏善武,孟氏善文,还有他这个太子什么事?当真是可笑啊。父皇,您宁愿将权柄交给孟庭阙,也不愿给我。
现在可好,楚元煜已死,我无权势,任由江山旁落。
全然忘了当初算计摘月阁惨案的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