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欢唇角微动,短暂思绪之后,她才开口:“既然你能找到我,就该知道我曾经是怎样的人。我是私逃出宫的,一旦回去后被人认出来,我必死无疑,念念和大虎也会因为我而受牵连。”
“但凡有一点被发现的可能,对我来说都是极大的麻烦。”
萧翎胥转过身,隔着院门往里言语:“有我在,不会有人能动你。”
“念念和大虎,我都能护好,我有这个能力。”
听他所言,时清欢神色逐渐严肃,慢慢握紧手中尚未放下的铁锹:“我们认识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要我完全信任你、依靠你,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
“你身份尊贵,一言可定他人生死,我不觉得你我之间的关系能够维持多久。你现在对我感兴趣,并不代表以后也会如此。等回到京城,你会发现,我和京城那些贵女之间相差甚远,我这也不会那也不行,根本就配不上你……”
“若以后你心改变,不再在意我们,我们在京城的处境会远比在荷庄县更为艰难,会活得更痛苦。”
她抬眼向前,从门缝中看见门外站着的人。
她定了定神,又说:“萧翎胥,我真的赌不起。”
萧翎胥:“……”
第26章 二十六 约法三章。
萧翎胥一夜未睡, 脑中翻来覆去思索着时清欢与他说的那番话。
他能理解时清欢对自己的不信任。他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又说想要娶她,带她回京城, 对她来说肯定是莫名其妙、无法理解的。
她好不容易离开京城, 在荷庄县定居有了新生活,大概不想再回去。可以时清欢目前的情况,她独身带着两个孩子实在太辛苦, 前半生已过得艰苦,后半生可以不用那般辛劳。
只要她松口。
而想要让她松口,绝非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打动,她也显然不相信承诺, 所以需要些实质性的东西。能够让她信任自己,且即使将来生变,她也能护住她自己与两个孩子的东西。
萧翎胥想了一晚上, 在天色初亮时分, 走去书房。
他取出一张白纸, 研墨后拿起笔,笔尖蘸了蘸墨汁。视线落在白纸上的刹那, 他深吸口气, 随后提笔落字。
他字中带着笔锋,有几分凌厉感。
最后在白纸末端,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右手大拇指在红印泥中按了按, 随后将沾着红印泥的手指印按在自己名字右下角位置, 最后翻出代表陵王身份的印章,印上红泥后扎扎实实印在指印边。
相同书信,一式两份, 分别给时清欢,还有萧翎胥远在北境的外祖父。
天光显亮时,萧翎胥让谢长柳将给外祖父的那封书信找人快马加鞭送去北境。
随后他来到时清欢家门前,抬手敲响那扇院门。
“叩叩叩——”敲门声在静谧的清晨格外清晰响起,传入已在厨房准备早饭的时清欢耳中。
她稍疑惑了下,却还是擦了擦手上水渍,大步走向院门。
门一开,抬眼就见到垂眸注视着她的萧翎胥。萧翎胥眼中布着些许红血丝,眼下一层浅黑,眼神疲倦,显然一晚未睡。
时清欢诧异:“你……”
她话还没说完,萧翎胥就将一封信递给时清欢。时清欢疑惑又讶异,但还是伸出手将那封信接住。
信封上并且写收信人,且没封口。
萧翎胥解释:“昨夜你说赌不起,担心将来我心意改变,你与念念、大虎在京城过得不好,这是我亲笔所写承诺书,若将来我真变心,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可持这封信去找我外祖父和陛下,他们会为你做主。”
“此外,要是你选择离开,陵王府内一半财产,包括府内现银、银票,以及府外商铺、地产,皆归你。”
时清欢因震惊而瞪大双眼,眼里充满不可置信:“什么?!”
萧翎胥又道:“这封承诺书,我写了两份,一份给你,另一份交到我外祖父手中作为凭证。”
“我外祖父驻守北境五十余年,数次征战,护佑我大齐不受他国侵扰,想必你也听说过他。你不信我,可否信一信他老人家能为你做这个主?”
时清欢更为震惊。
萧翎胥的外祖父,亦是大齐皇帝陛下的外祖父,驻守北境的武老元帅,他一生为国,征战无数,深得民心。
他的德行,时清欢是听说过的,只是可惜,这般人物,她在京城时未曾亲眼见过。
言语间,萧翎胥又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时清欢手中:“这是陵王令,手持此令牌,犹如见我,陵王府上下皆听命于你,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别说是在京城,即使是在皇宫之内,也无人可欺负你。”
时清欢眼眸震颤,倒映着萧翎胥认真模样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情绪。她心绪刹那失衡,正在心中翻涌冲撞着。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眼神错愕的注视着身前人。
萧翎胥亦看着她,眼神真挚:“如若你怀疑这两个东西的真实性,回京城后你可以求证。回京后,时机合适,我会带你去见陛下,而我外祖父除夕前会回京城过年,到时见着他们,你可询问,至于陵王令,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
时清欢心跳如鼓锤,惊愕诧异,又觉得像是在做梦。可左手承诺书,右手陵王印,她稍稍用力就能清晰感觉到它们真切存在自己的手心。
而眼前人,亦这般真实,并非梦境之象。
她抿了下唇,被惊到的心神稍微缓和,才终于开口:“你给我这些,就不怕我故意算计你?”
萧翎胥却说:“算计也无妨,我自愿的。”
时清欢心惊赫然,又觉慌乱:“你……你不必如此的!”
她伸手要将东西还给萧翎胥,却被提前预测到她反应的萧翎胥快速按住她双手,阻止了她将东西还回来的动作。
时清欢看着萧翎胥,眉心紧蹙。
原本欠萧翎胥的人情就很难还,这要是接下了这么贵重要紧的东西,那她岂不是这辈子都要还不清了?
不行!
绝对不行!!
时清欢使劲要将东西塞还回去,萧翎胥也用力按着她的手,不让她还。
见时清欢还是挣扎,萧翎胥索性将她手握住,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他说:“清欢,现在你赌得起了。”
时清欢刹那愣住,挣扎的动作也随之停下。她抬眼,对上萧翎胥看向她时认真而坚定的目光。
她眼神闪烁着,心绪复杂:“我……”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她垂下眼,长长的眼睫遮挡住眼中翻涌的情绪,掩藏起眸底的自卑与胆怯。
在这瞬间,她真切的意识到,萧翎胥是认真的。可她同时也明白,她和萧翎胥之间隔着的可不仅仅只是两个地方,还有身份带来的万千阻隔。
时清欢的声音不稳,隐约带起些颤意:“你这样会让我以为,我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居然能让堂堂陵王殿下为我折腰……”
萧翎胥看着她,认真反驳:“为何不能这样认为?”
时清欢一惊。
萧翎胥握着她的手没松开:“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就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是个很好的人,也的确值得我在意与喜欢。”
时清欢蹙眉:“可我只是……”
“你很好,”萧翎胥打断她的话,同时紧握她的手:“真的很好。”
他掌心的暖意覆盖在时清欢手背,他的坚定似乎随着手上带起的力度按在时清欢手上,随之落在她心中。
时清欢望着萧翎胥,眼眸颤动,鼻尖忽有点泛酸,眸子里氤氲起一层水汽,有些微泪光闪烁其中。
她心绪难平,也不敢相信。
很好的人吗……
从小到大,从京城到荷庄县,他人对她的形容有很多种,什么吃苦耐劳,什么沉默寡言,什么漂亮寡妇……没有任何歧义说她好的人屈指可数。
在她记忆中,只有丹嫔娘娘一个人对她发自真心的说过好,也只有丹嫔娘娘是真的对她好。
只是那个真心待她的人已经不在。
萧翎胥缓缓松开她的手,继而向前一步,轻轻将她抱住。时清欢身形一顿,却没有挣开。
她额头抵在萧翎胥肩前,头微微偏下,能听见自他胸膛内传来的掷地有声的心跳。
萧翎胥抬手,动作轻柔的拍了拍时清欢的头,无声间给予安抚。
时清欢紧抿唇忍住眼泪,暗暗深吸口气,眼泪收回,同时强行将情绪稳定,不让自己在萧翎胥面前失态。
再次深呼吸后,她抬起头:“不要趁我心绪不平的时候占我便宜。”
“抱歉。”萧翎胥笑了下,松开抱她的手,随之后退一步。他神色依旧温柔,带着笑意注视着她。
时清欢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视线:“我……我考虑一下。”
“好。”萧翎胥笑着:“我等你。”
时清欢说:“你先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萧翎胥点头:“好。”
话语应下,他当即转身,迈步走回自己的院子。他是笑着的,心情甚佳。
至少今日所行,时清欢已经答应说会考虑一下,比之前没任何犹豫就拒绝自己好多了。
时清欢看着萧翎胥回去的背影,思绪仍未平,手脚略有慌张意的关上院门,背靠在门上的刹那,止不住大口呼吸着,似是要将先前不敢大喘气的气息都缓回来。
与此同时,她捂着心口,闭着眼睛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冷静一些、镇定一点,不要乱,保持清醒理智。
冷静冷静,此事重大,想清楚再决定,不要头脑一热被他的言语轻易哄住,随意做出选择。
早饭后,念念与裘虎在院中石桌练字写字。
念念会写的字越来越多,裘虎也已经能够完整不错笔画的写好他自己与念念的名字。
时清欢坐在屋内,认真仔细的看着萧翎胥所写承诺书。如他所言,信中确实表明如若将来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想要带念念和大虎离开京城,那么陵王府内一半财产皆归她。
承诺书的末尾是萧翎胥的姓名与指印,还盖上了他身为陵王的印章。证明这确实是他所写,将来若事情生变,也的确可以将此信呈到皇帝陛下或他外祖父的面前,请他们为自己做主。
而同样象征着陵王身份的令牌,就在她手边。
她将其拿起,手指指腹在其上雕刻的纹样慢慢摩挲而过,眼神深深,有更多思绪浮动在眸中。
陵王府一半财产,随意使用陵王权力的令牌,诱惑还真大啊。
萧翎胥是真不怕自己算计他,给她的这些东西,但凡她有点异心,都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他……是真在意自己?
还是因为她生下念念的缘故?
时清欢摇了摇头,将这会儿脑子里的思绪都甩出去,重新思考。
最应该考虑的,不是什么权力不权力、在意不在意,而是自己与念念和大虎的以后。
留在荷庄县,毋庸置疑,什么都得靠自己。带念念一个,仍在她承受范围内,她省吃俭用些、趁着年轻多做些活,还能赚到她们两个用的钱,可如今再加上一个大虎,有些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