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间卧室和上一次见时,已是截然不同。
原先,卧室内不过床榻桌几,称得上清苦朴素,一看主人便是位年岁不轻的男人。
如果看过去,却堪称富贵温柔乡,帐幔帘幕,桌椅几榻,处处都是闺阁女子喜欢的模样。
连地板,都用的罕见的淡黄色。
不像是夫妇二人的卧房,倒像是未婚女郎的闺房。
尤其是一张床榻,雕刻着芙蓉花与锦鲤的图案,精细无比,栩栩如生,秀美非常。
沈樱抬手,敲了敲精致绝伦的床,问:“这床不像新的?”
谢渡点了点头:“这是从别苑里拉来的,做了有二十年。”
“旁人的?”沈樱蹙眉,有些不满。
“我的。”谢渡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是我母亲给我准备的嫁妆。”
“啊?”沈樱愣住。
谢渡无奈解释:“我出生之前,我父母当时在洛阳游玩,偶遇一位高僧,说她腹中怀的是个姑娘。”
“我父母很是信任他,当真以为我是个女孩。恰好,当时碰见铺子里进了一批木料,是极为罕见的乌木,数量恰好够打一张床。”
“我母亲想着,是时候给没出生的女儿攒嫁妆了,就全都拉回家,找老匠人做了这张床。结果没想到,我生下来是个男的。”
沈樱倒没觉得可笑,只是疑惑:“那该给姣珞才对吧?”
谢渡顿时冷笑:“当然是因为谢姣珞有一张更好的。”
沈樱明白了:“原来如此。”
谢渡靠在一旁的美人榻上,揉了揉太阳穴:“阿樱觉得这卧房怎么样?”
沈樱点了点头:“很好,处处都合心意。”
谢渡就笑了:“那就好。”
沈樱低头,对上他的眼眸,只见他深邃的双目里,含着轻柔的笑意。
沈樱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慢慢道:“真的很好。”
好的,不止是家具摆设。
更是处处照顾她心意的人。
她定定望着谢渡。
谢渡今日本就饮了酒,此刻熬不住闭上了眼,拇指抵着太阳穴,越发显得俊美无双。
她看着看着,一颗心,好像柔和了些。
她走过去,在谢渡身侧坐下。
谢渡没睁眼,伸手揽住她的腰,将脑袋靠在她颈中,俯在她耳边道:“阿樱喜欢就好。”
炙热的气息扑在耳边。
沈樱闭了闭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声音轻轻的:“睡吧。”
搬入官邸后,谢渡便等同于正式上任。
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需要见一见豫州的大小官员。
各州衙属官,各郡守、郡尉、郡丞皆入刺史衙门拜见上官。
此外,还有豫州驻军统领许益、都尉林屏等人。
六月十八,一早,天色刚亮,二十几人同聚刺史衙门前。
侍女前来通报时,谢渡刚起床,不由得揉了揉额头,无奈道:“请入公堂。”
第64章 会见我说可以,便是可以
公堂,乃刺史衙门处理公务、会见下属、举办典礼之所。
一大早,豫州府下辖六郡,六位郡守和他们副职,皆齐聚一堂。
众人看着对方,面面相觑,自觉地没有寒暄。
唯有河南郡郡守笑了声,语焉不详道:“这次面见刺史大人,诸位倒是来的极早。”
他这话,不无讥讽之意。
毕竟,前一位刺史上任拜见时,除却他离的近来的早,其他人都姗姗来迟。不像今日,这样早就候着,显然是提前到了洛阳城。
而这,不过是因为新刺史出身不凡,不似前任那位,家世算不得高贵。
趋利若骛,令人发笑。
其他人都没说话。
过了半晌,颍川郡守望向陈郡郡守,笑问道:“刺史大人出身陈郡谢氏,想必与兄台极为相熟,倒不知他是什么脾气秉性?”
陈郡郡守顿了顿,摇头:“刺史大人生长于京都,只三年前回过陈郡。且昔年在陈郡时,并不与我等往来。只听闻他性情高洁,雪胎梅骨,有沅茝澧兰之风。”
颍川郡守继续问:“那总该见过吧?”
陈郡郡守道:“见过一次。”
却无意多谈。
其他人也没办法,只觉越发忐忑不安。
不免以为,这位新刺史乃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
——毕竟,谢氏乃其祖籍,他却连陈郡郡守都不愿见。
心慌意乱之间,忽闻得门外仆侍恭恭敬敬的声音:“大人。”
有朗润的男声轻轻应了声。
随即,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便逆着光,踏入了堂内。
身后,跟着刘巡、江郴、郑聆三人。
殿内人不约而同起身相迎,恭恭敬敬拱手行礼:“见过谢刺史。”
谢渡负手走向主位,转过头,含笑道:“诸位不必多礼,请坐吧。”
众人各自坐下。
谢渡端起茶盏,开门见山道:“诸位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河南郡守率先道:“下官乃河南郡太守庾巍,任职七年,拜见刺史大人。”
谢渡微一颔首,平和道:“庾大人。”
又看向旁人。
颍川郡守、陈留郡守、陈郡郡守、襄城郡守纷纷自行介绍过。
最后,便是汝南郡守。
汝南郡守同其他人一样道:“下官汝南郡太守吴岩青至今任职五年,拜见刺史大人。”
谢渡一直没有变化的脸,此刻抬了起来,望向吴岩青,忽然问道:“吴太守,汝南郡的流民,处理好了吗?”
吴岩青脸色微变,却还稳得住。近日,汝南郡来了上万流民,此事传到谢渡耳中,并不奇怪。
随即强笑道:“都已处理好了,这点小事,竟劳累刺史大人操心,是下官无能。”
谢渡含着柔和的笑意,轻笑一声:“小事?”
吴岩青心下一跳。
谢渡并未生气,面带笑意,慢慢道:“便是明堂天子,也不敢将上万之数的流民当做小事,吴大人真是好大的口气,张口便是小事。”
吴岩青不意,他竟知晓详情,当即下跪于地,道:“下官言语有失,实乃大过,请大人责罚。”
谢渡却摇了摇头:“你的罪过,轮不到本官来罚。”
吴岩青脸上顿时冒出一层一层冷汗。
谢渡盯着他,半晌方道:“悬瓠城东郊,有一屯民村,想必吴大人极是熟悉。”
吴岩青动了动嘴唇。
“吴大人身为郡太守,不思为民谋福祉,却为一己之私,害百姓流离失所。”谢渡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此事,本官已原原本本上奏天子,吴大人与其在此与我周旋,不若去汝南去,找你该找的人,看一看,是否有人能保住你这条命。”
吴岩青身形颤抖:“大……大人……”
谢渡没理会他,淡淡道:“送吴大人回府,没我的命令,一步也不得离开悬瓠城。”
昨日,他收到了父亲的信笺。
言及此事,告诉他圣旨已在路上,不日即达。
算日子,最快今日,最慢明日,这位吴大人一定会被处置。
他便犯不着继续虚与委蛇。
吴岩青立刻道:“大人,您虽贵为刺史,但我乃先帝亲笔谕旨的汝南郡守,恐怕您不能这样对待我。”
谢渡垂眸,不咸不淡道:“我说我可以,便是可以,若是不满尽可以找人去告我。”
直到此刻,他身上才第一次显露出世家子弟的傲慢来。
他抬手,护卫当即拽住吴岩青,像拖一具尸体,将人拖了出去。
干脆利落料理了吴岩青,谢渡的情绪却没有遭到任何影响,脸上仍旧带着笑意,温和道:“接下来该哪位了?”
豫州军统领林益起身:“下官许益,拜见刺史大人,这位是豫州军都尉林平。”
谢渡观他神态坚毅,身形挺拔伟岸,颇有沙场浴血之气,便颔首,“许将军驻守豫州,殊为不易,日后若有所需,渡定义不容辞。”
许益道:“能得大人此言,下官很是感动。”
谢渡又笑着勉励了许益几句。
随后,才看向室内剩余的五位郡守,微微一笑,又端起茶盏:“前些日子,我与夫人微服前往各郡视察,见总体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都是各位勤勤恳恳、朝乾夕惕的结果,豫州能有今日,诸位皆是劳苦功高,本官很是感佩。”
“今日,本官要说的话不多,只嘱咐诸位一句,做为一郡父母官,权高秉重,行事需慎之又慎,干事创业却要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