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听过的传言。
“先孝宁皇后在世时,他对嫡母言听计从,侍奉汤药亲力亲为,七日不睡,祈福于大慈恩寺,人尽皆知。孝宁皇后薨逝后,侍奉其生母皇考贵妃更为尽心尽力,亲为盥洗,冬日热汤,夏日奉冰,更是人所共知。”
“而这次回汝南,回传出这样的故事,可能是因为汝南王为了给皇考淑妃求药,亲自在神医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话音甫落,李明辉讥讽一笑,格外不屑:“孝宁皇后身边侍从近百人,个个都比他侍奉都熟练,何况先帝尚在,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装孝子,还有什么寺庙祈福,这种手段,骗一骗别人就算了,骗我?”
“至于皇考淑妃,那是他亲生母亲,他孝顺是应该的。而且,他所为的那些个举动,我也做得到,世上做不到才是少数吧。”
“至于什么跪三天三夜,真是胡言乱语。且不提医者仁心,大都不会放着病人不管。只讲他的身份,堂堂汝南王,天子亲叔,皇家贵胄,尊贵无上,权势无匹,哪个大夫敢让他跪三天三夜?”
他又是一声嗤笑:“拿人当傻子糊弄!”
沈樱笑了笑:“你对他成见似乎很大?”
李明辉嗤笑一声:“见过他的行径,很难将任何高尚的品格与他联系起来。”
几人便不约而同看向他,想知道,他到底见了什么,竟不给汝南王一点好感。
李明辉看了她一眼,却抿了抿唇,最终却道:“罢了,没什么。”
随后,任凭杜知维怎么问,他都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谢渡也没说话,敏锐地察觉到李明辉不同寻常的态度,沉吟片刻,握住了沈樱的手。
沈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蹙紧眉头。
谢渡淡淡转移了话题:“汝南这里,街巷看上去倒是整洁繁华。”
这话倒是无法反驳。
比起豫州其他的郡县,悬瓠城的确干净整洁,来往的百姓打扮也体面。
别的郡县,都有周边村落的百姓,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或推着独轮车,或背着扛着蔬菜、粮食、手艺品在城内摆摊。
而悬瓠城这条街道从头走到尾,一个摊子都不见,只有整整齐齐的商铺房舍。
整洁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这般想着,谢渡微微蹙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杜知维是唯一在地方做过官的,此刻也皱紧了眉头,分析道:“就算是京都,也做不到如此。汝南并不算很富裕,至少不及陈郡、陈留郡,能做到如此地步,的确不一般。”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富甲天下的扬州、益州,也有很多穷人。
小小汝南,何能如此?
谢渡眉目冷沉,淡淡道:“既来了,就查一查吧。”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无人知晓他们到了汝南郡,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
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防备。
杜知维颔首:“好。”
谢渡的目光落在四周的房舍间,打量了一圈:“就从这儿出发,往背街的巷子、城外的村落,都看一看。”
为了提高效率,杜知维主动提出:“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明玄和夫人一起往西走,我往北,明辉往南,如何?我们自东边过来,看上去那条官道清理的也不错,倒没什么看的价值。”
“而且,若带的随从太多,身份上难免引人怀疑,有的东西就看不到了,我建议除却夫人带两个侍女外,我们其他人就不要带随从了。”
这一行人里头,唯有他有经验,其余几人都认同这个分配。
杜知维道:“那就三日后在此汇合。”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家酒肆:“田家酒肆。”
谢渡点头:“好。”
从悬瓠城分开,杜知维、李明辉孤身上路。
谢渡看了眼身后十几个随从,低头问:“你带谁?”
沈樱摇了摇头,平静道:“谁都不带,我们自己去。”
谢渡微怔:“倒也不必……”
沈樱打断他,道:“带的人越多越麻烦,而且这一路上,他们跟着我们,也够累了,让他们在城内修整吧,顺便补充些粮食用具,我们接下来还要去襄城郡,再回洛阳。”
她补充了句:“何况,我并非娇气之人,并不需要侍女。”
谢渡看她并非玩笑,也没有坚持,点了点头:“行。”
想了想后,只牵了一匹马,挂了包袱,没骑,和沈樱慢慢往前走着。
从城中心的官道出发,走过的三条小巷都干净整洁。
然而,违和感却很重。
这几条小巷子里,有些很破旧的房舍,泥土为墙,茅草为顶,没有窗户,望去便觉阴森。
有有些很气派的房子,青砖为墙,红瓦为顶,看上去干净整洁,颇有意趣。
但不管是哪里,都安安静静的,既无人声,更无炊烟。
沈樱蹙紧了眉头,只觉一股寒意蹿上了天灵盖,不由得向谢渡的方向靠了靠:“现在是午时吧?”
午时,该是家家户户做午饭的时候。
谢渡一手牵马,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拧紧眉头:“太安静了。”
他脚步停下,沈樱跟着停下。
四周的安静顿时被放大。
狭窄的街巷中,只有马儿摇头晃脑的声音。
寻常人家该有的鸡鸣狗叫,一概不闻。
恍然间,好像这世上只余下他们二人一马。
沈樱声音很轻:“像一座空城。”
谢渡与她对视一眼,抿了抿唇,想到了同一件事。
——他们二人尚可作伴,在这当中不会觉得孤立无援。可杜知维与李明辉,却实打实是孤身一人,碰见这种情况,不知如何应对。
谢渡不由后悔:“早知如此,便不该分开。”
沈樱闭了闭眼:“事已至此,继续往前走吧。”
分开之后,不知道对方走的是哪条路,再去找人,难如大海捞针。
与其后悔,不如早点查明真相,早日汇合。
谢渡点头,神色冷厉:“我一定要知道,这悬瓠城,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为何,官道两侧不见寻常百姓。
又为何,临近街巷的官道旁,竟空无一人。
他抬头望了望距离,估算了一下,对沈樱道:“这段路估计不会有人,先骑马离开吧,速度快一些。”
沈樱却摇了摇头:“不,不用。”
谢渡疑惑看着她。
沈樱的手指着右侧的房屋,声音很轻:“骑马,会错过一些细节。”
谢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微变:“那是……刀砍的痕迹?”
这座房子,是三间的青砖和泥房,木门,门口还立着两个小小的石墩子,像是寻常纳凉或晒太阳的好地方。
可现在,那门上被人拿刀狠狠砍了一刀,痕迹很深,可见下手的人用了极大的力气。
而且,观这刀痕的长度,绝非菜刀,而是长刀。
大齐管制兵器不算严格,但兵器价格非常昂贵。
小小一把匕首便要五两银子,一把长刀,少则十两,贵则不计。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住青砖泥房的人家,都没有筹码去买一把昂贵的长刀。
谢渡略一沉吟,“继续往前走。”
这一走不要紧,仔细观察过去,这一条街上,十有七八的人家,门户上都有刀痕。
只是,大都不算深,所以轻易不会被注意到。
谢渡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一向理智客观的大脑,此刻也忍不住主观臆测了起来:“若是歹徒所为,这么大的规模,郡府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很有可能这就是朝廷的人所为。”
他看向沈樱:“或许,是郡守府或者汝南王逼迫这里的百姓迁走。”
沈樱的情绪还算稳定,虽然心底的想法和他类似,却还是轻声道:“没有证据时,就不要妄下论断。”
谢渡深吸一口气:“你说的对。”
但是,没有证据,可以去找。
谢渡眸色微深,又转过一个拐角,忽地松了口气。
抬眸望去,在这第六个拐角处,他们终于见着了人烟。
第59章 好人沈樱花与王大郎
一个拐角之隔,却是天壤之别。
一边安静的不闻鸡鸣,一边喧嚣到刺人耳鼓。
街巷当中仿佛蒙着灰色,墙角乱糟糟堆着柴火,地上灰尘泛起,几个老人坐在大门前,拄着拐,看着门前的小孩。
每个人身上都穿的破旧,粗布素衣,瘦弱苍白。
谢渡看沈樱一眼。
沈樱会意,与他一同上前,走向那几个老人。
向来没有外人的街道中,突然来了两个丰容靓饰的年轻男女,几位老人都有些戒备。
谢渡上前一步,沈樱拽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让他停步,自己往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