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谢渡顿了顿,与她对视,神色间毫无异常,“太后以为,是谁所为?”
谢太后骤然大笑:“本宫没有以为,也不在意。”她望着谢渡,语气越发温柔和善,“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何必追根究底,总归对我大齐而言,并非坏事,不是吗?”
谢渡道:“太后高瞻远瞩。”
谢太后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抬手拍了拍谢渡的肩膀:“对明玄而言,更是好事,姑姑很高兴。这下子,你去豫州做官,定能更加如鱼得水。”
谢渡弯唇:“姑姑一腔慈爱之心,明玄甚为感念。”
一缕阳光,从菱格窗透进来,照在大理石的地砖上,灿烂辉煌。
谢太后盯着谢渡的眼睛,笑得真诚:“做姑姑的,哪有不疼爱侄儿的。你明日便要出发,姑姑为你准备临别之礼。”
她拍了拍手。
侍女碰着托盘进屋,在二人跟前站定,莺声软语:“太后娘娘。”
谢太后掀开托盘上盖着的红布,拿起上头的东西,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递给谢渡。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明玄乃人人赞颂的世家君子,有孤松玉露之风,这块玉正合明玄气度。”
谢渡面色不变,双手接过,“臣谢过太后娘娘。”
“好了,天色不早,你先回家吧。”谢太后笑了笑,“好好陪陪你父母,本宫就不霸着你了。”
“臣告退。”谢渡恭恭敬敬。
他退出宫门。
谢太后脸色遽然一变,森冷望着他的背影。
这个侄儿,年岁越大,越发滴水不漏。
她以玉比喻他,让他谨记“孤松玉露”的君子之风。
是为提醒他,她已知流言乃他所为。更是警告他,做好君子,切莫妄想其他。
谢渡听得明白清楚,却能不露任何异色。
养起功夫,不像二十岁,倒不输他的父亲。
果真不容小觑。
一侧屏风后,走出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萧兰引紧紧蹙着眉头,扶谢太后坐下,“太后娘娘,您信他的话吗?”
“不信。”谢太后淡淡道,“他嘴里吐出来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您为何轻易放走他?”
“凭什么不放他?”谢太后眉目冷淡,瞥她一眼,“纵然人人都知道这流言是谢家和谢渡所传,但谁能拿出证据?没有证据,谁敢和他们撕破脸?”
萧兰引不服:“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吗?”
谢太后端起手边茶盏,不紧不慢道:“别说没有证据,就算真的能够拿出证据,又能如何?”
“臣妾不懂。”
“与乌木沙谈判,是本宫和陛下交给他的任务,他做的这样好,超额完成了任务,本宫能问罪于他吗?只怕还要嘉奖他。”
萧兰引抿唇:“可是,他与乌木沙勾结,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谢太后叹了口气,摇头道:“天真!不过区区三万斤棉花,又不是军火武器,如何称得上通敌叛国?按照你这个说法,那在边境做生意的商队、百姓,个个都是通敌叛国不成?朝廷从未禁止过与羌国互市,他此举合情合理。”
萧兰引道:“那便放任不管吗?”
谢太后摇了摇头:“日后再说吧。”
却也心知肚明,除非她与宋妄的权力成长到彻底不需要忌惮谢家、忌惮世家的时候,否则纵然再过十年二十年,她的不满,也只能全都咽进肚子里。
又一轮日升月落,便是四月初二。
晴光灿烂的早晨,谢渡沈樱二人辞别父母亲朋,登上了远行的马车。
一行六辆马车行至城外十里亭时,被人拦下。
望着远处熟悉的背影,沈樱揉了揉额角,拍拍谢渡,二人一起下了马车。
宋妄等在那里,遥遥望来,眼里只有沈樱一人,将谢渡忽视了个彻底。
近了,他眼圈顿时泛起了红,嗓音喑哑:“阿樱。”
沈樱在他三步外停下,行礼:“陛下安康。”
谢渡亦拱手:“陛下安康。”
他抬眸,看了眼宋妄通红的眼圈,抢在宋妄之前开了口,假惺惺问:“可要我退后几步,让你们单独谈谈。”
宋妄正要答应。
沈樱伸手,扯住谢渡的衣袖,声音冷淡:“站在这儿别动。”
谢渡弯了弯唇,老老实实站着,对宋妄露出个笑容,像是无奈,更像是炫耀。
宋妄只觉扎眼得很,避开他的脸,看向沈樱,哑声道:“阿樱,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沈樱语气冷漠到近乎冷酷:“我已嫁了人,背着夫君与前夫单独相处,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陛下有话,还是当众说吧。”
宋妄几乎是哀求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能有什么瓜田李下?”
沈樱淡淡道:“既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便事无不可对人言。”
宋妄垂眸,有些难过:“你非要如此吗?”
沈樱点头:“是。”
宋妄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里建设,抬眸勇敢与沈樱对视:“阿樱,我想说的话,其实只有一句。昔日的三年之约,我仍会当真,绝不敢忘。三年之后,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三年之约?
这话奇异,沈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没能体会他的思路,有些无言以对。
宋妄却将此当成了什么信号,精神振奋了些,“阿樱,我先走了,来日再见。三年后,等着我。”
他看了谢渡一眼,眼底全是警戒的冷意,还有一丝得意,随即,上马离开。
待他走远了,沈樱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眼谢渡。
谢渡仍是那幅无波无澜的表情,脸上甚至带着温和的笑意,“我们也走吧。”
沈樱拽住他,轻声问:“你不生气吗?”
谢渡情绪稳定极了:“为什么生气?”
“他当着你的面,对你的妻子说这种话?”
“是他对我的妻子示好。”谢渡心平气和,“阿樱光艳动人,倾心于你者不止一二,若我因旁人示好就生气,这辈子就只剩下生气了。”
“若你对旁人示好,我才该生气吧?”谢渡笑问。
此言甚为有理。
沈樱松开他的衣袖,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谢渡甚至笑了笑,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亲手扶着她上了马车。
沈樱便以为,他真的没有生气,对此没什么反应。
也对,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是不该为这种事情生气。
扪心自问,换位思考,若有某个女子对谢渡示好,她也肯定不会生气。
直到晚间,一行人下榻驿馆。
谢渡握着她垂落的长发,俯身在她耳边,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问:“你爱过宋妄吗?”
沈樱猛地一激灵,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对上他漆黑的眼眸。
谢渡仍是笑着的,嗓音暗哑:“爱过吗?”
沈樱手指掐住他背部的肌肉,咬着牙,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没有。”
然后,很清晰地察觉到,身上人愉悦的情绪。
谢渡亲了亲她的侧脸,温声道:“那就好。”
沈樱闭上眼,一时无言。
满心却都在吐槽:原来,成熟稳重都是假的。
四月,小雨淅淅沥沥,随风潜入了春夜。
谢渡温柔的声音,也随着风雨声,悄悄钻入了耳鼓。
第55章 豫州哥哥
豫州治所设在河南郡洛阳府,距离京都不过八百多里,路程五日。
按照原定计划,四月初八,一行人便可到达刺史府,正式上任。
进入洛阳的前一天晚上,大家在驿馆吃晚饭。
吃到一半,杜知维清了清嗓子,问:“明玄,你打算直接入主刺史府吗?”
谢渡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杜兄有何指教?”
杜知维看着他,认真问:“你对豫州的官员设置、风土人情、地貌水文等等,了解几何?”
“上任之前,我去吏部查阅过档案,豫州诸郡正副官员,都十分了解。我出身陈郡,对豫州的地貌水文曾于书中读过,大约知晓一二。”谢渡答,随即有些迟疑,“但如民间百姓的风土人情,的确一无所知。”
谢渡不由惭愧:“看来,我要学的,还有许多。”
杜知维却已经是极为满意了:“明玄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非常令我惊喜。你有所不知,凡世家子弟初任地方官,往往一问三不知,全听从幕僚做主。但为一地长官者,若是一无所知,便会被人蒙蔽,导致大灾祸。”
谢渡点头:“言之有理。杜兄久历地方,政绩斐然,百姓爱戴,我多有不及,还请杜兄教我。”
杜知维道:“我与明辉商议了几日,认为还是暂且不要入洛阳,先在豫州各处走一圈,看看各地风土人情,农商之业。”
“唯有做到心中有数,日后处理政务,方能游刃有余。”
谢渡果断点头:“就照杜兄所言。”
说完,他看了眼沈樱:“阿樱?”